黑巖小說

第8章 班長的審視（第1頁）

冰冷的壕壁緊貼著后背，濕透的軍裝內(nèi)襯早已失去了任何保暖作用，反而像一層冰殼，源源不斷地汲取著身體里所剩無幾的熱量。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拉扯著肋下的劇痛，如同被燒紅的鐵鉗反復(fù)擰絞。左臂彈片傷和大腿刺刀傷在簡陋包扎下依舊傳來陣陣灼痛，右腿的舊傷則在泥水的浸泡下腫脹發(fā)麻。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潮汐，一波波沖擊著林鋒的意識，讓他眼前的世界不斷晃動、模糊。

他癱坐在戰(zhàn)壕拐角處相對干燥一點的泥地上，背靠著冰冷的泥土，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喉嚨里濃重的血腥味揮之不去，每一次咳嗽都撕心裂肺，帶出絲絲縷縷的鐵銹氣息。渾身的骨頭像是散了架，連動一動手指都無比艱難。

“水…咳咳…水…”他下意識地呢喃，干裂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一個破舊的軍用水壺遞到了他嘴邊。是趙小栓。這個剛才還嚇得魂不附體的少年，此刻臉上依舊殘留著淚痕和驚恐，但眼神里卻多了一種近乎虔誠的關(guān)切。他小心翼翼地扶著水壺，將里面渾濁、帶著鐵銹味的水一點點倒進(jìn)林鋒嘴里。

冰冷的、帶著異味的濁水流過干涸的喉嚨，帶來一陣刺痛，卻也稍稍緩解了火燒火燎的干渴。林鋒貪婪地吞咽著，水流溢出嘴角，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和泥漿流下。

“慢點…二狗哥…慢點喝…”趙小栓的聲音依舊帶著顫抖，卻異常輕柔。他看著林鋒慘白的臉色和身上被血浸透的繃帶，眼圈又紅了：“二狗哥…你…你好厲害…也好慘…”

林鋒沒力氣回應(yīng)，只是閉著眼，艱難地喘息著。趙小栓的崇拜和關(guān)切是真實的，但這并不能驅(qū)散他心底那刺骨的寒意——李石頭那雙銳利如鷹隼、充滿了審視和疑惑的眼睛，仿佛還烙印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

“操！輕點！石頭你他媽是給老子治傷還是想廢了老子胳膊？！”王大錘粗豪的痛罵聲從不遠(yuǎn)處傳來，打破了戰(zhàn)壕里相對的死寂。

林鋒勉強(qiáng)睜開沉重的眼皮望去。李石頭正蹲在王大錘身邊，面無表情地處理著他左肩胛那個猙獰的血洞。他手里拿著一塊沾了渾濁污水的破布，正在用力擦拭傷口邊緣的血痂和泥污。動作依舊麻利，卻也依舊粗暴。王大錘疼得齜牙咧嘴，額頭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著泥漿滾落。

“臟東西不弄掉，等著爛掉鋸胳膊？”李石頭的聲音冷硬如鐵，手上動作不停。他用牙齒撕開一截相對干凈的布條（可能是從日軍尸體上扒下來的），緊緊地纏繞在王大錘的肩膀上，用力勒緊。

“嘶——！媽的…輕…輕點…”王大錘疼得倒抽冷氣，臉都扭曲了，但看著李石頭那專注而冰冷的臉，終究沒再罵罵咧咧。

包扎完王大錘，李石頭站起身，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整個戰(zhàn)壕。幸存的士兵們，包括“大個兒”和“老蔫”殘缺不全的尸體已經(jīng)被拖到角落用破布簡單蓋住，只剩下幾灘暗紅的血跡無聲地訴說著慘烈。其他幾個士兵蜷縮在各自的角落里，有的在麻木地啃著硬邦邦的雜糧餅子，有的在檢查所剩無幾的子彈，更多的則是眼神空洞地望著戰(zhàn)壕外依舊硝煙彌漫的天空，臉上寫滿了劫后余生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絕望。沒有人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和遠(yuǎn)處零星傳來的槍炮聲。

李石頭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林鋒身上。那目光，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力量，讓林鋒感覺如同被剝光了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他沉默地走了過來，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戰(zhàn)壕里投下一片陰影。

林鋒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肋下的劇痛似乎都暫時被這股冰冷的壓力所掩蓋。他下意識地想蜷縮身體，想避開那審視的目光，但身體的劇痛讓他動彈不得。他只能勉強(qiáng)抬起頭，迎向李石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眼神里努力維持著屬于“林二狗”的虛弱、痛苦和一絲茫然。

李石頭在林鋒面前蹲下，沒有立刻說話。他那雙粗糙、沾滿血污和泥土的大手，卻異常穩(wěn)定地伸向了林鋒左臂被彈片撕裂、剛剛又被濁水沖洗過的傷口。他的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傷口邊緣發(fā)白、微微外翻的皮肉，力道很輕，卻讓林鋒疼得渾身一顫，悶哼出聲。

“彈片還在里面?！崩钍^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他檢查著林鋒腿上和肋下的包扎，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似乎在評估著傷勢的嚴(yán)重程度。然后，他的目光再次抬起，落在了林鋒沾滿血污的臉上。

“剛才炸機(jī)槍那一下，”李石頭開口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戰(zhàn)壕里的死寂，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林鋒心頭，“還有跟鬼子拼刺刀那幾下…不像莊稼漢，更不像剛摸槍的新兵蛋子?！?/p>

來了！還是來了！避無可避！

林鋒的呼吸瞬間一滯！大腦在眩暈和劇痛中瘋狂運轉(zhuǎn)，尋找著那套早已準(zhǔn)備好的、漏洞百出的說辭。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是堵了一團(tuán)棉花，只發(fā)出嘶啞的“嗬嗬”聲。肋下的劇痛適時地猛烈發(fā)作，他猛地弓起身體，爆發(fā)出劇烈的咳嗽，伴隨著咳嗽，又是一小口暗紅色的血沫噴濺出來，落在身前的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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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石…石頭哥…”林鋒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痛苦和虛弱，眼神渙散，“我…我也不知道…剛才…看著…看著班長要被鬼子捅…看著那機(jī)槍…要…要把咱們都打死…我…我腦子就…就一片空白…就…就想著…不能死…要…要殺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