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鏡湖時,秋意已深。沿途的楓葉紅得像燃起來的火,落在地上,把山路鋪成了一條赤色的毯。少年踩著落葉,聽著“咔嚓”的脆響,手里轉(zhuǎn)著剛從農(nóng)家討來的野山楂,酸得瞇起眼睛:“蘇晚姐,萬佛窟真的有上萬尊佛像嗎?會不會像迷宮一樣,轉(zhuǎn)進(jìn)去就出不來?”
云姑正幫一位路邊的老奶奶挑揀晾曬的草藥,聞言笑道:“傳說那里的佛像依山而鑿,最大的一尊有山那么高,最小的比指甲蓋還小。至于迷不迷路,得看心夠不夠靜。”
蘇晚背著行囊走在最前,守界令貼著后背,隱隱發(fā)燙。離開鏡湖后,同心鏡總在夜里透出微光,映出些零碎的畫面——有時是萬佛窟的輪廓,有時是巖壁上模糊的經(jīng)文,偶爾還會閃過一個穿灰衣的僧人,坐在石窟前敲著木魚。
“快到了?!彼鋈煌O履_步,指著前方云霧繚繞的山坳,“那就是萬佛窟的入口,你們看?!?/p>
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陡峭的山壁上布滿了大小不一的洞窟,錯落有致,像蜂巢般嵌在巖石里。最高處的洞窟前懸著一塊匾額,上書“萬佛朝宗”四個大字,筆力遒勁,雖蒙著歲月的塵霜,卻仍透著一股莊嚴(yán)氣。山腳下有座小小的石屋,屋前立著個稻草人,身上披著件褪色的僧袍,倒像個守門人。
“有人嗎?”少年朝著石屋喊了一聲,回聲在山谷里蕩開,驚起一群飛鳥。
石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來個老和尚,眉眼彎彎,臉上的皺紋比樹皮還深,手里拄著根竹杖,杖頭刻著個小小的“佛”字?!斑h(yuǎn)來的客人?”他聲音沙啞,像被砂紙磨過,“是來尋傳承的吧?”
“大師認(rèn)識我們?”云姑有些驚訝。
老和尚笑了,露出沒剩幾顆牙的牙床:“同心鏡的光,在三十里外就能看見。隨我來吧,不過進(jìn)窟前,得先答我一個問題?!?/p>
他領(lǐng)著眾人走到山腳下的一處泉眼旁,泉眼不大,水卻清得能看見底下的鵝卵石,水面上漂著幾片落葉,像小船?!澳銈冋f,守護(hù)到底是為了什么?”
少年想也沒想就說:“當(dāng)然是為了不讓壞人進(jìn)來,保護(hù)大家?。 ?/p>
老和尚搖搖頭,沒說話。
云姑想了想說:“是為了讓每個生靈都能安穩(wěn)度日,不被驚擾?!?/p>
老和尚還是搖頭。
蘇晚看著泉眼里自己的倒影,又想起鏡湖里映出的那些面孔,輕聲道:“守護(hù)不是圈地為牢,也不是一味阻擋,是讓該留的留下,該走的走遠(yuǎn),讓萬物各得其所。就像這泉眼,既要有活水進(jìn)來,也要有廢水流走,才能一直清澈?!?/p>
老和尚眼里閃過一絲光亮,點了點頭:“說得好。萬物有靈,各有其道,強(qiáng)行干預(yù)反而是害。跟我來吧,萬佛窟認(rèn)的不是蠻力,是這份通透?!?/p>
順著蜿蜒的石階往上走,石窟的輪廓越來越清晰。有的洞窟敞開著,能看見里面的佛像慈眉善目;有的則封著石門,門楣上刻著奇怪的符號。走到半山腰時,老和尚停在一個不算大的洞窟前,洞口沒有佛像,只有一面光滑的石壁,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經(jīng)文。
“這是‘心燈窟’,”老和尚指著石壁,“每個人心里都有盞燈,能照亮自己的路,也能給別人暖個腳。你們試著用真心去碰一碰經(jīng)文,能點亮屬于自己的燈,才算過了第一關(guān)?!?/p>
少年第一個上前,伸出手按在石壁上,閉著眼睛默念:“我想變得很厲害,能保護(hù)大家……”可石壁毫無反應(yīng),他急得臉都紅了,“怎么沒反應(yīng)???”
老和尚嘆道:“心里裝著‘想’,就落了執(zhí)念。真心不是‘想’出來的,是做出來的?!?/p>
云姑上前,指尖輕輕拂過經(jīng)文,她想起望月鎮(zhèn)的婦人夜里補(bǔ)衣裳的燈光,想起風(fēng)沙鎮(zhèn)的工匠修補(bǔ)門窗時的專注,想起迷霧森林里護(hù)著幼崽的母鹿……指尖劃過的地方,忽然亮起一點微光,像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