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頭的空地上,新燒好的青磚正碼得整整齊齊,像一座座小塔。我看著那片剛平整好的地基,對身邊的石頭說:“再多燒兩窯磚吧,把村口這圈墻砌起來,既擋擋山里的野獸,也讓村里更規(guī)整些?!?/p>
石頭搓了搓手上的灰,咧著嘴笑:“早該如此!前陣子夜里總聽見后山有狼嚎,有堵墻心里踏實?!彼D(zhuǎn)頭朝磚窯那邊喊,“二柱子,加把勁!再多燒出的磚,算你頭功!”
二柱子在窯邊應(yīng)著聲,火星子從窯口濺出來,映紅了他的臉。我蹲下身,撿起塊青磚掂量著,磚面光滑結(jié)實,是上好的料?!斑@墻得砌三尺高,底下再埋兩尺深的地基,穩(wěn)當(dāng)?!蔽以诘厣袭嬛笾碌妮喞傲魝€雙扇門,早晚有人值守,進出也方便登記。”
旁邊翻地的老張頭直起身:“我看行!上次王寡婦家的雞丟了兩只,八成是野東西叼走的。有了墻,雞圈都能安心些?!?/p>
蒙小玉挎著籃子送水來,聽見這話,笑著接道:“我把繡好的門簾也掛上,上面繡兩只看門狗,既好看又吉利?!?/p>
我接過水碗喝了一口,看了看遠處玩耍的孩子們——他們追著跑著,離村口越來越近?!安还馐欠酪矮F,”我輕聲說,“讓孩子們在村里跑著玩,咱們也能少操份心?!?/p>
夕陽落下來時,磚窯的煙和天邊的云霞混在一起,紅得格外好看。石頭正指揮著漢子們把新出窯的磚往村口運,車輪碾過土路,留下兩道深深的轍。
磚窯里的青煙還沒散盡,新出窯的青磚已經(jīng)在村口堆成了小山。我踩著晨露繞著磚堆轉(zhuǎn)了兩圈,青灰色的磚面在朝陽下泛著冷硬的光,結(jié)實得能敲出清脆的響。
“這磚燒得夠火候?!笔^扛著撬棍走過來,用棍頭敲了敲磚堆,“九躍,你瞅著吧,用這磚砌墻,別說擋野獸,就是來股山洪都沖不塌?!?/p>
我點頭:“就用這些,再燒三窯,把村口這片圈起來?!?/p>
自打上次黑熊闖進馬欄,村里對建墻的事就沒再猶豫。護隊的人早勘好了地界——從東邊的溪水邊起,往西繞到竹林邊緣,再往北連到山腳下,正好把整個新石嶺圈在里面,像個張開雙臂的懷抱。
動工那天,農(nóng)隊的人剛收完晚稻,放下鐮刀就扛著鋤頭來了;匠隊的石頭帶著人校準(zhǔn)地基線,墨線彈在地上,像道筆直的界;連識字班的周先生都提著籃子來送水,說“建墻是大事,我這老骨頭幫不上力,遞碗水總該行”。
挖地基時挖出不少碎石子,阿強提議:“把碎石摻進石灰泥里,肯定更結(jié)實?!痹嚵嗽?,果然比純黃泥硬得多,石頭拍著他的肩膀笑:“你小子,總算機靈了回?!?/p>
蒙小玉帶著織女隊的女人,每天中午都來送干糧。她們不光帶了麥餅,還煮了姜湯——秋末的風(fēng)已經(jīng)帶了涼意,喝口姜湯能暖暖身子?!奥c干,別累著?!彼o我遞過餅子,指尖觸到我手上的繭子,輕輕捏了捏,“看這手糙的,晚上回去給你用艾草泡泡?!?/p>
墻越砌越高,青灰色的磚石在陽光下連成一片,遠遠望去,像條安靜的龍。孩子們總愛圍著墻根跑,數(shù)著磚縫里的石灰線,阿禾還跟春丫打賭,說誰先數(shù)到一百塊磚,誰就能先從墻頭上看到山外的路。
“等墻砌好了,就留個大門,”我站在剛砌到半人高的墻頭上,對下面的人喊,“石頭,你讓人做兩扇木門,用鐵活加固,再上個鎖。”
“得嘞!”石頭應(yīng)著,手里的瓦刀敲在磚上,發(fā)出“當(dāng)當(dāng)”的響,“保證結(jié)實,就是熊瞎子來了都撞不開!”
護隊的人更忙了,白天幫著運磚,晚上就在墻基旁搭了個棚子守著,怕有人夜里偷磚——雖然新石嶺還沒出過這事,但小心總沒錯。王貴還在門上設(shè)計了個小窗口,說“以后來人,先從窗口看看,熟人才開門”。
最后一窯磚燒好時,墻也快砌到頂了。我和石頭站在墻頭,看著整個村子被圈在墻里,磚房、稻田、馬欄、識字班的棚子……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在里面,心里忽然很踏實。
“你說,這墻是不是像咱新石嶺的筋骨?”石頭望著遠處的山林,忽然說,“有了筋骨,人就站得直,村子也一樣?!?/p>
“是這理?!蔽覔炱饓K碎磚,往墻外扔去,看著它落在遠處的草叢里,“不光是擋野獸,更是讓大伙兒心里有個譜,知道哪是家,哪是外頭?!?/p>
安門那天,全村的人都來了。兩扇木門又厚又沉,八個漢子才抬得動,鐵鎖“咔噠”一聲鎖上時,孩子們都歡呼起來。周先生還特意寫了塊匾,上題“安石寨”三個字,掛在門楣上——他說“新石嶺是名,安石寨是盼,盼著這兒永遠平安”。
我站在門里,看著墻外的山林和墻內(nèi)的炊煙,忽然明白,這墻擋的不是路,是不安;護的也不是磚房,是日子。就像蒙小玉說的,“有了墻,就像給家安了個籬笆,雞不飛,狗不跳,人心里也穩(wěn)當(dāng)”。
傍晚,護隊的人第一次在門房值守,點起的燈籠在墻上投下晃動的影子。墨風(fēng)在馬欄里打了個響鼻,識字班的讀書聲剛落,孩子們的笑聲又起。新石嶺的夜,被這道墻裹得更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