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帽的掌聲還在黃河灘上回蕩,陳家莊的打谷場卻又熱鬧起來。
清晨的霧氣尚未散盡,十幾名青年已抱著拳、提著鞋,圍成半月形,等待陳祖望。
志愿隊成立半年,大家都嚷著要正式拜師——按老規(guī)矩,遞茶、磕頭、賜名,從此一脈相承。話傳到村西頭,卻惹惱了一個人:袁守一。
袁守一是陳家莊唯一的老拳師,今年七十有三,年輕時走鏢豫西,據(jù)說曾以劈山掌劈斷過碗口粗的棗木。
他的輩分高、脾氣也怪。平日深居簡出,只在臘月里舞一回春秋大刀,刀風一過,院里的老棗樹掉葉。
他放出話來:陳祖望野路子,無師承、無字輩、無章法,想開門收徒?先過我這關!
消息像陣風刮到打谷場。王寡婦正給學員們發(fā)新縫的護膝,聞言地咬斷線頭:袁老頭子又來添堵!
趙衛(wèi)國如今是村委副主任,摸著新剃的頭皮發(fā)愁:老袁輩分高,真鬧起來,咱們不好硬頂。
眾人把目光投向場中央——陳祖望蹲在地上,正用勺柄在沙土劃線路,聽得這話,只輕輕一笑:老拳師考校后輩,天經(jīng)地義。我去會會。
當夜,月色如銀,照在袁家青磚門樓。
門樓斑駁,卻懸一盞新糊紅燈籠,燈下站著袁守一:玄色對襟褂,千層底布鞋,銀須及胸,雙手背在身后,骨節(jié)棱凸如棗木。
見陳祖望來,他微抬下頜:后生,劈山掌不長眼,怕么?陳祖望拱手,聲音不高不低:怕,但更要學。請老前輩賜教。
院內(nèi),棗樹下鋪一塊青方磚,月光瀉下,磚面如水。
袁守一站定,左腳前踏半步,右掌自下而上劃弧,掌緣劈空,地一聲怪嘯,似真要把山劈開。
陳祖望垂手而立,目光落在對方肩井——師父說過,看掌先看肩,肩動掌才到。
掌至胸前,他身形忽地一縮,左腳后撤,右臂松柔前掤,正是陳式:一捋一按,弧小勁圓,如絲線纏斧柄,地一聲輕響,袁守一只覺劈空之力被一股柔勁裹住,像陷入泥沼,既進不得,又抽不回。
他心頭一震,左掌隨即跟進,雙峰貫耳。
陳祖望身形微轉(zhuǎn),勺柄不知何時已橫在胸前,并未出刃,只以柄背輕貼對方脈門,順勢回帶——引進落空,袁守一兩條臂力被引至身側,重心浮起,腳下磚面地裂出細紋。
老拳師借前傾之勢,猛地沉肩墜肘,想以鐵山靠撞碎對方中線。
陳祖望卻借他前沖,右腳外擺,左臂內(nèi)旋,一個懶扎衣將其勁路抹向地面。
袁守一收勢不及,單膝點地,青磚地碎成兩瓣。
月下,碎磚屑像一層銀霜。陳祖望收式,退后三步,長揖到地:晚輩冒犯。
院內(nèi)一時寂靜,只聞棗葉輕響。
袁守一撐地而起,拍去膝上塵灰,忽地仰天長笑,笑聲穿云裂石:好一個!我袁某走鏢半世,今日才見真太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