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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職工醫(yī)院的挑戰(zhàn)（第1頁）

在“夾皮溝”那個小小的“干打壘”里勉強安頓下來后，周文瑾沒有給自己太多適應的時間。北方的嚴寒和簡陋的生活條件固然難熬，但她深知，盡快投入工作，熟悉新的環(huán)境，才是當下最重要的事情。僅僅休息了一天，收拾出些許家的模樣后，她便拿著組織介紹信，前往鞍鋼職工醫(yī)院報到。

職工醫(yī)院位于廠區(qū)邊緣，是一棟看起來頗有年頭的灰黃色三層樓房，帶著明顯的日式建筑風格，顯然是日偽時期遺留的舊醫(yī)院改造而成。比起武漢的市立醫(yī)院，它顯得更加陳舊和壓抑。墻皮大面積脫落，窗戶很多還是老式的木框玻璃，有些玻璃碎了，只是用木板或厚紙板勉強釘著。院子里停著幾輛用來運送危重病人的平板車和擔架，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消毒水、煤煙味和淡淡血腥氣的復雜味道。

走進門診大廳，周文瑾的心不由得一緊。這里與其說是醫(yī)院，不如說更像一個喧鬧、擁擠、充滿焦慮的臨時避難所。大廳里擠滿了人，長椅上坐滿了，很多人就蹲在墻角或直接坐在地上。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有的穿著沾滿油污的工裝，有的穿著打補丁的棉襖，有的則是附近農村打扮。咳嗽聲、呻吟聲、孩子的哭鬧聲、家屬焦急的詢問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醫(yī)護人員步履匆匆，臉上帶著長期疲勞導致的麻木和緊迫感。他們的白大褂大多洗得發(fā)白，甚至有些發(fā)黃，上面沾染著難以洗凈的藥漬和血污。

周文瑾好不容易找到院長辦公室。院長是一位五十多歲、頭發(fā)花白、戴著深度眼鏡的老先生，姓陳。他看起來極其疲憊，眼袋深重，但看到周文瑾的介紹信時，眼中還是露出了一絲欣慰的光芒。

“周文瑾同志，歡迎歡迎！太好了！我們太需要醫(yī)生了，尤其是像你這樣有戰(zhàn)地救護經驗的年輕醫(yī)生！”陳院長熱情地和她握手，但那笑容很快被沉重的現(xiàn)實所取代。

他沒有過多的寒暄，直接帶著周文瑾熟悉醫(yī)院情況，語氣沉重而急迫：“周醫(yī)生，我就不說客套話了。我們醫(yī)院的情況，你可能也看到了，一個字：難?！?/p>

他指著擁擠的走廊：“這是常態(tài)。我們面對的不是一個廠的職工，而是整個鞍鋼十幾萬職工、再加上他們的家屬，還有周邊幾十個村子的農民！所有人都指望這里！病人太多了！”

他們穿過嘈雜的走廊，陳院長繼續(xù)介紹：“我們的設備，大部分是日本人留下的老古董，超期服役，故障不斷。最新的是一臺蘇聯(lián)援助的X光機，但底片奇缺，不敢輕易用。藥品更是老大難！”他推開藥房的門，讓周文瑾看了一眼。藥架上稀稀拉拉，很多格子是空的。藥劑師正小心翼翼地分裝著一小瓶極其珍貴的盤尼西林（青霉素），每一毫克的使用都需要院長親自批條。

“盤尼西林、鏈霉素……這些特效藥比黃金還寶貴！只能用在對國家建設最關鍵的重傷員和特殊病例上。平時，我們主要靠磺胺、阿司匹林，還有大量的中草藥湯劑。”陳院長的語氣充滿了無奈。

“常見的病種呢？”周文瑾問道，她的目光掃過走廊里痛苦的人群。

“唉，”陳院長嘆了口氣，“首先是工傷。鋼廠作業(yè)，高溫、鐵水、重型機械，每天都有意外。燙傷、骨折、切割傷、異物入眼……層出不窮。其次是消化系統(tǒng)疾病，胃腸炎、痢疾，和生活條件、飲食衛(wèi)生差有很大關系。再就是營養(yǎng)不良性水腫、肺結核、還有東北地區(qū)的克山病、大骨節(jié)病等地方病……婦產科的壓力也極大，新生兒破傷風、產褥熱……”他列舉著，每一項都沉甸甸地壓在人心上。

走到外科門診，正好看到一個年輕的工人被抬進來，他的手臂被灼熱的鋼釬燙掉了一大塊皮肉，慘不忍睹，人已經疼得休克。醫(yī)生和護士們立刻圍上去，進行緊急處理，動作麻利卻掩不住資源的捉襟見肘。

陳院長停下腳步，看著周文瑾，語重心長地說：“周醫(yī)生，這里條件差，遠遠比不上你在武漢的大醫(yī)院。很多時候，我們明明知道更好的治療方法，卻沒有條件實施。我們是在戴著鐐銬跳舞。但是，”他的語氣變得無比鄭重，“這里的工人、百姓，他們需要我們！國家把這么重要的工業(yè)基地放在這里，我們不能讓建設者們因為缺醫(yī)少藥而倒下！我們要做的，就是用最少的資源，想最多的辦法，做最多的事，盡可能地挽救生命，減少痛苦！你能做到嗎？”

周文瑾迎向院長殷切而沉重的目光，又看了看周圍那些被病痛折磨卻充滿期盼的眼睛，她沒有任何猶豫，清晰而堅定地回答：“院長，我能做到。這里就是我的崗位。”

沒有豪言壯語，只有最樸素的承諾。

從那一刻起，周文瑾便像一顆被投入急流的石子，瞬間被醫(yī)院巨大的工作量和高壓環(huán)境所吞沒。她被分配到外科，這是任務最繁重、壓力最大的科室之一。

門診、查房、換藥、清創(chuàng)、縫合，甚至參與緊急手術……她的工作排得滿滿當當，常常是從天剛亮一直忙到深夜。診室里永遠擠滿了病人，她常常連喝水、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手術室里，無影燈時明時暗，簡陋的手術器械需要反復煮沸消毒，麻醉藥品緊缺，很多手術需要在局部麻醉甚至無麻醉條件下進行，對醫(yī)生和病人都是巨大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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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了太多觸目驚心的工傷：被鐵水灼燒的軀體，被機器碾壓的肢體，被重物砸傷的工人……也看到了太多因貧困和缺乏常識而延誤的病情：闌尾炎拖成腹膜炎，小傷口感染導致敗血癥，營養(yǎng)不良的孕婦艱難生產……

高負荷的工作和巨大的心理壓力，讓她迅速消瘦，眼圈總是黑的。但她總是努力保持著冷靜和專注，那雙清澈的眼睛在面對病人時，依舊充滿了悲憫和堅定的力量。她將在戰(zhàn)地救護中練就的、在極端條件下處理創(chuàng)傷的本領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同時如饑似渴地向醫(yī)院里的老醫(yī)生學習著處理各種復雜疾病的經驗。

幸運的是，她在這里遇到了一個熟悉的戰(zhàn)友——沈怡如。組織上將同樣有醫(yī)護經驗的沈怡如也調來了鞍鋼，分配在了婦產科。兩個好友在異鄉(xiāng)重逢，倍感親切，雖然各自忙碌，但偶爾在食堂相遇，互相打氣，分享工作中的困難和心得，成了艱苦生活中一份難得的慰藉和支持。

“文瑾，今天又來了個難產的，胎位不正，嚇死我了……”

“怡如，我剛處理完一個腹腔膿腫，膿液多得……唉，要是早點來就好了。”

簡單的交流，背后是無數(shù)生命的重量。

職工醫(yī)院，就像這座巨大工業(yè)基地上一個不停歇的、緊張運行的急救站，竭盡全力地守護著建設者的健康。而周文瑾，正是這個急救站里一名新的、卻迅速成長為中堅力量的戰(zhàn)士。她正用自己的專業(yè)和堅韌，應對著每一天、每一刻都在發(fā)生的挑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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