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衛(wèi)東看著這景象,心情復雜。他知道這是一種帶有時代特色的、近乎本能的情緒調(diào)動和自我安慰,但不可否認,這雄壯的歌聲確實讓他的胸腔熱了起來,那股沉甸甸的壓抑感似乎被沖淡了不少。他也跟著輕聲哼唱起來,一種奇異的集體歸屬感在歌聲中慢慢滋生。
一曲唱罷,車廂里的氣氛徹底變了樣??蘼曂V沽?,沉悶被打破了。人們的臉上有了血色,眼神也活泛起來。雖然前途依舊未知,但一種“我們在一起”、“我們在從事偉大事業(yè)”的悲壯豪情彌漫開來。
那高壯青年滿意地看著大家,像個得勝的將軍。他一屁股坐在林衛(wèi)東對面的空位上(剛才有人去上廁所了),伸出大手,爽朗地笑道:“你好!我叫馬志軍,北航畢業(yè)的!剛才看你也唱得挺帶勁,是條漢子!怎么稱呼?”
林衛(wèi)東也笑了笑,伸手與他相握。馬志軍的手勁很大,握得他生疼。“林衛(wèi)東,哈軍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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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軍工?好地方??!”馬志軍眼睛一亮,“那可是頂尖學府!咱們這車人里,藏龍臥虎?。∫院蟮搅嘶?,互相照應(yīng)!”
兩人正說著,旁邊一位一直安靜看書的中年人抬起頭,推了推鼻梁上的深度近視眼鏡,溫和地插話道:“年輕人,有干勁是好事。”
林衛(wèi)東和馬志軍同時看向他。這位中年人約莫四十多歲,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色中山裝,雖然坐著,也能看出身材清瘦,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沉靜而睿智,透著一種知識分子特有的氣質(zhì)。他手里拿著的是一本卷了邊的外文技術(shù)書籍。
“您好!您是……”林衛(wèi)東禮貌地問道。
“我姓徐,徐志遠。從上海來的,以前在機電研究所工作?!敝心耆藴睾偷匦α诵Γθ堇飵е唤z不易察覺的疲憊,“你們可以叫我徐工。”
“徐工您好!”馬志軍快人快語,“您也是去三線?”
“是啊,”徐工點點頭,目光掃過兩個年輕人充滿朝氣的臉,又看向車廂里其他情緒重新高漲起來的青年們,眼神變得有些復雜,既有欣慰和期許,也有一絲深深的、難以言表的憂慮,“和你們一樣,響應(yīng)號召??吹侥銈冞@些年輕人,就像看到了希望?!?/p>
但他的語氣里,似乎隱藏著比年輕人更多的沉重。林衛(wèi)東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他感覺這位徐工,和身邊熱情外露的馬志軍似乎不太一樣。
就在這時,一位五十多歲、臉龐黝黑布滿皺紋、穿著舊鐵路制服的老列車員,拎著一個巨大的鋁制開水壺,默默地走了過來。他動作熟練地給乘客們桌上那些印著“為人民服務(wù)”紅色字樣的搪瓷杯續(xù)水,面無表情,眼神平靜得近乎麻木。
“同志,麻煩您,加點水?!瘪R志軍把自己的杯子遞過去。
老列車員默默地接過,灌滿開水,遞還,整個過程一言不發(fā),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老師傅,這車是直達‘那邊’的嗎?”馬志軍試圖搭話。
老列車員這才抬起眼皮,瞥了馬志軍一眼,又掃了掃車廂里這些年輕的面孔,眼神里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說不清是憐憫還是司空見慣的漠然。他用帶著濃重口音的、干巴巴的語調(diào)簡短地回答:“嗯,專列。只停大站,上水加煤?!?/p>
說完,他就不再理會馬志軍,繼續(xù)拎著壺,佝僂著背,默默地向前走去,給下一個乘客倒水。仿佛眼前這些激情澎湃也好,憂心忡忡也好的年輕人,與他每日重復的工作并無不同,只是又一車被運往遠山的“特殊物資”罷了。
林衛(wèi)東看著老列車員沉默的背影,又看了看身邊重新活躍起來的、天南口音交織在一起、開始互相結(jié)識交談的同車人,再望向窗外——景色不知何時起,已經(jīng)開始悄然變化。平坦的農(nóng)田逐漸減少,低矮的丘陵開始出現(xiàn),大地呈現(xiàn)出一種更原始的土黃色。
歌聲帶來的短暫亢奮漸漸平息,一種新的、對未知環(huán)境的隱約不安,伴隨著車輪永不停歇的節(jié)奏,慢慢滲入心底。
西行的專列,載著一車復雜的心事和時代的重托,轟鳴著,堅定不移地駛向那片被重重山巒遮蔽的、神秘而陌生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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