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01章 抵達(dá)！熱土與塵土（第1頁）

經(jīng)過幾天幾夜近乎煎熬的旅程，“希望號”綠皮列車仿佛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在一陣更加劇烈、更加漫長的緩沖震動后，伴隨著一聲如釋重負(fù)般的長長汽笛，終于徹底停了下來。

“到了！深圳！深圳到了！”

車廂里不知是誰率先喊了一嗓子，瞬間點(diǎn)燃了早已積蓄到頂點(diǎn)的躁動。

死水般的平靜被打破，疲憊和麻木被巨大的興奮與期待取代。所有人都像上了發(fā)條一樣行動起來，爭先恐后地取行李，拼命向車門方向擁擠，仿佛晚上一秒，那傳說中的“黃金”就會被別人撿光。

林向洋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緊緊抱著自己的帆布包，被人流裹挾著，踉踉蹌蹌地挪向車門。幾天車廂生活的污濁氣息似乎還在鼻腔縈繞，但一種全新的、混合著焦灼和渴望的情緒已經(jīng)占據(jù)了主導(dǎo)。

車門打開的瞬間，一股熱浪混雜著極其陌生的氣味撲面而來，不是江城那種濕潤的、帶著江水氣息的風(fēng)，而是一種干燥、灼熱、充滿了塵土、水泥和柴油味道的熱風(fēng)，嗆得他咳嗽了兩聲。

他幾乎是被人推搡著跌下了火車，雙腳踩在堅(jiān)實(shí)的水泥站臺上。當(dāng)他終于穩(wěn)住身形，抬起頭，看清眼前的景象時，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間僵在了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這……這就是深圳？

沒有他想象中南方城市的溫婉秀麗，沒有綠樹成蔭的街道，沒有寧靜悠然的氛圍。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無比、喧囂沸騰、仿佛無邊無際的——建筑工地！

目光所及之處，全是工地！密密麻麻、高聳入云的腳手架像一片鋼鐵叢林，覆蓋了遠(yuǎn)方的地平線；巨大的塔吊如同史前巨獸的骨架，緩緩轉(zhuǎn)動著長臂；推土機(jī)、挖掘機(jī)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瘋狂地啃噬著土地；滿載著建材的重型卡車呼嘯而過，卷起漫天黃色的塵土，幾乎遮蔽了天空。

站臺本身也處于建設(shè)之中，一部分是舊的，一部分是新的，顯得有些凌亂。而站臺之外，景象更是令人瞠目結(jié)舌。剛剛建好的、貼著白色瓷磚的嶄新樓房，旁邊可能就是低矮破敗的鐵皮窩棚；寬闊的、剛剛鋪好瀝青的馬路，瞬間就接入坑洼不平的黃土便道。一切都處于一種未完成的、劇烈變動的新舊交替之中。

最引人注目的，是矗立在離車站不遠(yuǎn)、一個巨大工地圍墻上的巨幅標(biāo)語牌，上面用鮮紅醒目的字體寫著：

**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

這十二個字，像一道強(qiáng)烈的沖擊波，直擊林向洋的心靈！它如此直白，如此赤裸，如此具有顛覆性！與他從小接受的“無私奉獻(xiàn)”、“集體主義”教育形成了極其尖銳、近乎荒誕的對比。在這里，時間和效率被量化為了金錢和生命，一種冷酷而高效的法則取代了溫情的理想主義。

空氣中，各種聲音交織成一片混亂的交響樂：機(jī)械的轟鳴、工人的吆喝、卡車的喇叭、小販的叫賣……而更讓他不知所措的，是充斥耳際的各種語言。除了他能聽懂的普通話，更多的是他完全聽不懂的、語調(diào)快速而鏗鏘的廣東話，還有各種南腔北調(diào)的方言，甚至偶爾還能聽到幾個夾雜著的、生硬的英語單詞！

人們行色匆匆，幾乎都在小跑。穿著西裝皮鞋的，穿著工裝滿身塵土的，穿著花襯衫喇叭褲的……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忙碌、急切，甚至是一絲麻木。沒有人悠閑漫步，沒有人駐足觀望，仿佛慢下一步，就會被這個飛速旋轉(zhuǎn)的城市無情地甩出去。

“我……我的媽呀……”旁邊傳來“大包”李甕聲甕氣的驚嘆，這個壯實(shí)的漢子也顯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了。

“眼鏡”張則興奮地推了推眼鏡，緊緊抱著他的公文包，眼神里放出光來：“對！就是這兒！就是這個勁兒！遍地是機(jī)會?。　?/p>

“喇叭褲”青年早已迫不及待，東張西望，嘴里念叨著：“歌舞廳在哪兒呢？牛仔褲在哪兒賣？”

和林向洋一同下車的人們，像水滴匯入奔騰的江河，瞬間就四散開來，融入了這片喧囂與混亂之中。有人被早已等候的老鄉(xiāng)接走，有人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有人則像“眼鏡”張一樣，目標(biāo)明確地沖向某個方向。

林向洋獨(dú)自一人站在原地，仿佛一座孤島。巨大的視覺、聽覺和嗅覺沖擊，讓他感到一陣強(qiáng)烈的眩暈和輕微的不適。這里的混亂、嘈雜、塵土飛揚(yáng)，與他從小長大的、秩序井然的江城國企大院，與他大哥所在的、雖然艱苦但紀(jì)律嚴(yán)明的山溝基地，形成了天壤之別！

一種本能的排斥感和陌生感油然而生。這里沒有家的溫馨，沒有集體的歸屬，只有赤裸裸的競爭和生存壓力。

然而，在這不適與眩暈之中，另一種更加強(qiáng)烈的情緒，卻像野草一樣，從他心底瘋狂滋生出來——那是刺激！是興奮！是一種面對巨大挑戰(zhàn)時腎上腺素飆升的戰(zhàn)栗！

他深吸了一口那充滿塵埃和欲望的空氣，盡管被嗆得又想咳嗽，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靵y，意味著打破常規(guī)；無序，意味著充滿可能；巨大的工地，意味著無限的機(jī)遇！這里沒有論資排輩，沒有條條框框，一切都剛剛開始，一切都等待著被創(chuàng)造、被爭奪！

“這就是我想要的戰(zhàn)場！”一個聲音在他心中吶喊。父兄那種按部就班、奉獻(xiàn)終身的生活，在這里顯得如此遙遠(yuǎn)而不真實(shí)。這里信奉的是“時間就是金錢”，是“效率就是生命”，是個人奮斗，是敢闖敢干！

他用力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jìn)掌心，用疼痛確認(rèn)這不是夢境。帆布包里那八十多塊錢，此刻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卻又如此沉重，這是他全部的本錢，是他在這片熱土上搏殺的起點(diǎn)。

他不再猶豫，邁開腳步，像其他初來者一樣，帶著幾分茫然，卻又無比堅(jiān)定地，走向那片塵土飛揚(yáng)、吊塔林立、充滿了無限誘惑與未知風(fēng)險的——“熱土”。

真正的戰(zhàn)斗，從現(xiàn)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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