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洋警惕地搖搖頭,沒接煙。“謝謝,不會?!?/p>
“我看你像個文化人,是不是剛過來?”男人自顧自地點上煙,打量著他,“是不是碰壁了?正常!這里啊,兩眼一抹黑,沒人帶,很難的。”
這話說到了林向洋的痛處。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我呢,是‘興達’勞務(wù)公司的?!蹦腥颂统鲆粡堄≈:舟E的名片,“專門幫你們這樣的年輕才俊介紹好工作。你看,像你這樣的高中生,去工地搬磚太可惜了。我們這邊有好多寫字樓的工作,什么文員啊、報關(guān)員啊,輕松,工資又高?!?/p>
“文員?”林向洋的心動了一下,這似乎符合他對“特區(qū)工作”的想象。
“對嘛!我就說你是個人才!”男人一拍大腿,“我們公司跟好多大廠、外貿(mào)公司有合作,專門輸送高素質(zhì)人才。不過呢……”他話鋒一轉(zhuǎn),“這種好職位,競爭很激烈的,我們需要對你進行簡單的培訓(xùn),還要打點關(guān)系,所以需要一點點介紹費和押金,不多,五十塊。上崗第一個月工資就賺回來了!”
五十塊!這幾乎是林向洋全部財產(chǎn)的一多半!他立刻想起了王斌的警告:“別輕易信人,尤其別提你有多少錢!”他猶豫了。
見他不說話,男人又加緊游說:“小兄弟,機會不等人??!你看那些人,”他指著勞務(wù)市場黑壓壓的人群,“他們想交這個錢還沒機會呢!我是看你素質(zhì)好,才跟你說的。這樣,你要是現(xiàn)在定下來,我收你四十塊!幫你爭取個優(yōu)惠!”
四十塊,依然是個巨大的數(shù)目。林向洋內(nèi)心激烈斗爭。一方面是極度渴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擺脫目前的困境;另一方面是王斌的警告和對這個陌生男人的本能不信任。男人的眼神過于活絡(luò),話語過于急切,讓他不安。
“我……我沒那么多錢。”林向洋試圖拒絕。
“哎呀,年輕人,要有魄力嘛!投資自己才是最好的投資!”男人不依不饒,“三十!三十塊總有了吧?就當給自己買個前途!我可以帶你去公司看看,就在前面不遠!”
三十塊?林向洋摸了摸口袋里的錢包,心跳加速。如果……如果這是真的呢?也許這真是個好機會?難道自己要一直待在工棚里,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嗎?
就在他幾乎要被說服,手指已經(jīng)觸碰到那皺巴巴的鈔票邊緣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向洋!你在這兒干嘛呢?”
是王斌!他下班回來了,正好路過這里。王斌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油頭粉面的男人,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一把拉過林向洋,用江城方言低聲急促地說:“快走!這是個‘拉豬仔’的!專門騙你們這些新來的報名費!錢一到手人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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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洋渾身一激靈,冷汗瞬間冒了出來。他感激地看了王斌一眼,然后對那男人僵硬地說:“對不起,我不找工作了。”說完,幾乎是逃跑似的跟著王斌離開了。
那男人在后面悻悻地罵了句很難聽的廣東話。
回去的路上,林向洋心有余悸,后背一陣陣發(fā)涼。三十塊錢!差點就被騙走了!那幾乎是他現(xiàn)在全部的指望!王斌告訴他,這種騙局在勞務(wù)市場附近比比皆是,利用的就是新來者急于找工作的心理?!斑@里不像老家,人心隔肚皮,騙術(shù)五花八門,你以后千萬小心!”
夜幕再次降臨。工棚里依然悶熱,蚊蟲比昨晚更加猖獗。林向洋躺在堅硬的床板上,雖然身體極度疲憊,卻毫無睡意。白天的種種經(jīng)歷像電影一樣在腦海里回放:冷漠的拒絕、聽不懂的方言、毒辣的太陽、昂貴的物價、還有那差點得逞的騙局……一切的一切,都與他下車時那個“戰(zhàn)場”的豪情壯志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他現(xiàn)在只覺得時間在無情地消耗著他微薄的盤纏,而效率則體現(xiàn)在他找工作屢屢碰壁的速度上。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卻骨感到硌人。他開始深刻地懷疑自己:放棄父親安排的安穩(wěn)道路,像個逃兵一樣跑到這個舉目無親、混亂不堪的地方,到底對不對?難道父親是對的?自己所謂的“冒險精神”,在冰冷的現(xiàn)實面前,不過是幼稚可笑的沖動?
孤獨感像潮水般將他淹沒。他想念江城那個雖然爭吵但溫暖的家,想念母親做的飯菜,甚至有點想念父親那古板卻帶著關(guān)切的嘮叨。在這里,沒有人真正關(guān)心他的死活,他的痛苦,他的迷茫。他就像大海上的一葉孤舟,隨時可能被一個浪頭打翻。
眼角有些濕潤,他倔強地用手背擦掉。不能哭,至少不能在這里哭。黑暗中,他聽到隔壁鋪位傳來壓抑的啜泣聲,不知道是哪個和他一樣碰壁的年輕人。原來,感到孤獨和絕望的,并不止他一個。
就在這時,工棚外傳來“大包”李那粗獷而略帶興奮的聲音,似乎在跟人吹噓他今天在某個工地找到了活,一天能掙五塊錢!包吃??!雖然累點,但實在!林向洋的心猛地動了一下。體力活?工地?那個他之前完全看不上的選擇,此刻聽起來,卻像是一個可以暫時靠岸的、實實在在的碼頭。至少,能先活下去,能先站穩(wěn)腳跟。
一個模糊的念頭在他心中升起:也許,明天該去找找“大包”李?問問工地還要不要人?雖然……那意味著要放下最后一點知識青年的架子,去承受他從未想象過的體力考驗。
他為這個念頭感到一絲羞恥,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后求生的本能。他翻了個身,面朝斑駁的、滲著水漬的墻壁,在蚊蟲的嗡嗡聲和工友的鼾聲中,艱難地閉上了眼睛。明天,又會是怎樣的一天?那個“眼鏡”張口中遍地黃金的世界,究竟藏在哪兒?而下一節(jié)將要展開的“工地大學”,已在這絕望的夜色中,悄然露出了它嚴峻而現(xiàn)實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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