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凝固了。
林向洋那番慷慨激昂的"經(jīng)濟學演講"余音未散,餐桌上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零星鞭炮聲,提醒著這是個本該團圓喜慶的除夕夜。
周文瑾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圍裙邊緣,指節(jié)發(fā)白。她擔憂地看著丈夫那張鐵青的臉,又焦急地朝小兒子使眼色,希望他能夠見好就收。趙慶蘭默默地把女兒林雪往自己身邊攏了攏,仿佛要為她隔開這無形的硝煙。林衛(wèi)東則垂著眼,盯著面前那碗已經(jīng)微涼的餃子湯,眉頭緊鎖,他理解弟弟的興奮,更理解父親的憤怒,此刻他只覺得自己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林瀚章一直沒有動。
他甚至沒有看林向洋,只是盯著面前桌上那盤象征"年年有余"卻早已無人動筷的紅燒鯉魚,目光深沉得如同兩口古井。他那雙布滿老繭、曾經(jīng)繪制過無數(shù)精密圖紙的手,此刻正平放在膝蓋上,但仔細看去,能發(fā)現(xiàn)那雙手在微微顫抖。不是年邁的虛弱,而是一種極力壓抑的、火山噴發(fā)前的地殼震動。
林向洋也被父親這死寂般的沉默弄得有些不安,但他胸腔里那股急于證明自己、想要獲得認可的熱流尚未冷卻。他見父親不語,以為自己的"政策盾牌"起了作用,語氣不由得又帶上了幾分試圖說服的急切:"爸,我知道您可能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但時代真的不一樣了。現(xiàn)在國家鼓勵。。。"
"啪!"
一聲不算響亮,卻異常清晰的脆響,打斷了林向洋的話。
是筷子。林瀚章一直握在手里的那雙用了不知多少年的舊筷子,被他輕輕但決然地放在了碗沿上。那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炸響在每個人的心頭。
他終于抬起了頭。
那雙銳利的、飽經(jīng)風霜的眼睛,此刻沒有任何渾濁,只有沉淀了數(shù)十年的信念被挑戰(zhàn)、被輕視、被褻瀆后燃起的冰冷火焰。他的目光像兩把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鋼銼,緩緩地、一寸寸地刮過林向洋那張年輕、光鮮、帶著南方陽光痕跡和摩絲定型發(fā)膠光澤的臉。
"價值?"
林瀚章開口了,聲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啞,但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的石塊,帶著千鈞的重量,砸在桌面上,砸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你管你倒賣些手套、電子表,掙那點可憐的差價,叫做價值?"
他嘴角牽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那不是一個笑容,而是一種極度鄙夷的表達。
"我們那時候。。。"他的聲音略微提高,眼神飄忽了一瞬,仿佛穿透了時光,回到了那片戈壁灘,回到了那個熱火朝天卻又隱秘偉大的年代,"一磚一瓦,是靠我們自己的手,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壘起工廠和基地!我們吃的是沙了,喝的是苦水,熬的是通宵,算計的是一個個微米級的零件精度,攻克的是一個個卡脖子的技術(shù)難關(guān)!我們搞的是什么?是兩彈一星!是能讓中國人挺直腰桿子,能讓這個國家不再受人欺辱的東西!"
他的語氣并不激烈,反而帶著一種追憶往昔崢嶸歲月的沉靜,但那份沉靜之下蘊含的力量,卻遠比林向洋剛才的激昂更有穿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