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架構與疆域劃分的塵埃落定,讓滄海殿內(nèi)的務實氣氛稍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深沉、關乎精神與未來的思辨。巨幅海圖之上,疆域已明,職司已定,然而這片即將誕生的國度,仍需一個能承載其靈魂、昭示其理想的名字。
短暫的沉默中,青鸞率先開口,她的聲音清越,打破了沉寂:“疆土已分,權責已明。然國之立,必有其名,方能凝聚人心,昭示天下。此名,當如畫龍點睛,蘊含我等立足于此的志向,與超脫于外的理想?!彼抗鈷哌^眾人,最后落在東方墨身上,帶著詢問與期待。
塔雅聞言,濃密睫毛下的眼眸閃了閃,她性情率真,接口道:“青鸞姐姐說的是。這名字,既要讓人知道我們來自何方,根在何處,也要有這片大海的氣魄!不能是中原那些聽起來文縐縐卻軟綿綿的名字,得有力,得有光!”她的話語帶著部落的直爽,卻也點出了命名的核心要素——根源與氣魄。
李恪沉吟片刻,他自幼受皇室教育,對典籍掌故極為熟稔,此刻思索著道:“塔雅所言不差。名不正則言不順?;蛟S……可自故土浩如煙海的典籍中,尋一理想之名?既能溯華夏之源流,又能寄寓我等在此開辟新天、追尋樂土之宏愿?!彼麑栴}引向了文化的深層挖掘,尋求一個既有傳承又有超越的符號。
眾人的目光,最終都匯聚到了東方墨身上。他靜立主位之前,聽著眾人的議論,眼神深邃,仿佛已穿透了時空。殿內(nèi)燭火搖曳,映照著他沉靜的面容,也映照著壁上那幅象征著無限可能的浩瀚海圖。
片刻后,東方墨緩緩抬眼,目光平和卻極具力量地掃過在場每一張面孔。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踱步至窗前,望向墨城外那無垠的、在月光下泛著鱗鱗波光的海面,仿佛在與古老的智慧對話。
“《列子·黃帝篇》有載,”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言黃帝晝寢而夢,游于華胥氏之國。”他轉過身,面對眾人,眼神中閃爍著追憶與向往交織的光芒。
“其國無帥長,自然而已。其民無嗜欲,自然而已。”他徐徐道來,語速平緩,卻字字千鈞,“不知樂生,不知惡死,故無夭殤;不知親己,不知疏物,故無愛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順,故無利害。都無所愛惜,都無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熱。斫撻無傷痛,指擿無痟癢。乘空如履實,寢虛若處床。云霧不礙其視,雷霆不亂其聽,美惡不滑其心,山谷不躓其步,神行而已?!?/p>
他描述的,并非一個武力征服四方的強權帝國,而是一個超越了世俗紛爭、物我兩忘、與自然大道相合的至德之境。殿內(nèi)眾人,無論是飽讀詩書的李恪、公孫先生,還是更偏向直覺與勇武的青鸞、塔雅,都不由自主地被這古老的理想國圖景所吸引,屏息靜聽。
“此華胥之國,”東方墨的聲音愈發(fā)清晰堅定,帶著一種宣告的力量,“非以刀兵之利稱雄,非以疆域之廣傲世。其民循道而行,順天應人,得大自在,享真安寧。此等境界,不正是我等歷經(jīng)中原權謀傾軋、目睹血腥殺戮后,心之所向,神之所往嗎?”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我等匯聚于此海外之地,非為重復舊日王朝興衰之循環(huán),亦非僅求一安身立命之退路。我等是要融匯百家之學,探索自然之理,和睦萬千之民,在此浩瀚海疆,建立起一個不依仗強權壓迫,而追求智慧啟迪、萬物和諧的新天地!我等要開辟的,不是另一個‘唐’,而是屬于這個時代,屬于所有愿意追尋光明與安寧之人的——華胥之夢!”
他停頓片刻,讓那“華胥之夢”四字在殿內(nèi)回蕩,深深烙印在每個人心間,隨即,他以無比清晰、不容置疑的語氣宣告:
“故我意,此新生之國,便命名為——華胥!”
“華胥……”青鸞低聲重復,眼中綻放出明亮的光彩,這名字既承載著故土的文明底蘊,又寄托著超越現(xiàn)實的理想,完美契合了她心中對這片基業(yè)的期許。
“華胥!”塔雅用力點頭,她或許不能完全理解典籍深意,但“自然而已”、“無所畏忌”的描述,深深打動了她崇尚自由與力量的靈魂。
李恪與公孫先生相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震撼與贊許。李恪深深一揖:“華胥……好!此名立意高遠,脫俗超凡,既不忘本源,更志在開辟新境!恪,心悅誠服!”公孫先生撫須長嘆:“妙極!以神話理想之名,行經(jīng)世濟民之實。華胥立國,旨在當下之耕耘,志在未來之升華。墨尊之見,老夫拜服?!?/p>
“華胥之民……”東方墨環(huán)視眾人,聲音沉凝而充滿力量,“當共筑此海外桃源,文明樂土!使我華胥之國,雖處海角天涯,亦能成為黑暗世道中一點不滅的星火,一條通往‘道法自然’的可能之路!”
國名既定,“華胥”二字如同一個強大的精神契約,將所有人的理想與力量凝聚于一處。這不再僅僅是一個政權的建立,更是一個偉大夢想的揚帆起航。滄海殿內(nèi),彌漫著一種莊嚴而激昂的氣氛,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那理想之邦“華胥”,正在東方的海平面上,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