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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炎夏炙心逢清談（第1頁）

貞觀二十一年的長安盛夏，烈日將太液池的水面灼成一片刺目的白金。掖庭宮深處，參天古木的濃蔭也難抵無孔不入的暑氣，蟬聲在枝椏間嘶鳴，織成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

梅林小亭孤寂地立在灼人的日光與斑駁的樹影交界處，石階被曬得發(fā)燙。李治身著月白夏衫，手持一柄未展開的素面折扇，在亭中負手而立。他的目光掠過那條通往芷蘭軒、被草木半掩的青石小徑，額角沁出的細密汗珠順著鬢角滑落。兩名心腹內(nèi)侍垂首立于十步外的古槐蔭下，唯有微微起伏的肩背泄露著暑熱下的忍耐。

時間的流逝因等待而顯得格外緩慢。空氣仿佛凝固，只有不知疲倦的蟬鳴和遠處模糊的宮人低語，反而更襯得此處的寂靜令人心焦。李治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扇骨，那份因朝務(wù)和內(nèi)心迷思帶來的燥熱，與這物理上的酷暑交織在一起。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這無望的等待時，梅林盡頭的小徑上，悄然出現(xiàn)一個素雅的身影。

武媚執(zhí)著一柄素面團扇，沿著林蔭小徑緩步而來。她穿著一身半舊的淺碧色羅裙，發(fā)間僅簪一枚素銀簪子，通身上下無半點鮮亮顏色。她的步履從容，仿佛只是在自家門前躲避這午后毒辣的日頭，每一步都踏得恰到好處。

李治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看著她漸漸走近，看著她抬起眼簾，那雙沉靜的眸子在樹影斑駁間，恰與他的目光相遇。

武媚的腳步在亭外稍頓，眼簾微垂，恰如其分地流露出些許意外。她斂衽施禮，姿態(tài)如靜水無波：“妾身參見太子殿下?！?/p>

李治虛扶一把，目光掠過她沉靜的側(cè)臉：“才人不必多禮。今日暑氣難消，偶經(jīng)此地，不想竟遇故人?！?/p>

他刻意將相遇說成偶然，語氣卻帶著幾分難掩的急切。武媚抬眸，恰見一滴汗珠正從他額角滑落，沒入衣領(lǐng)。她執(zhí)起團扇，不著痕跡地為他送去些許涼風(fēng)，聲音輕柔：“殿下若不嫌簡陋，不妨在此稍歇。這亭子雖舊，倒是比外頭涼爽些。”

李治從善如流地在石凳上坐下，目光卻始終不離她周身。見她裙角沾著些許墨跡，不由問道：“才人方才在讀書？”

“不過是隨手翻翻《南華經(jīng)》。”武媚在亭欄邊坐下，與他隔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鵀轼B，其名為鵬……讀來倒是消暑。”

她說話時眼波流轉(zhuǎn)，恰如亭外掠過的一縷清風(fēng)。李治忽然覺得喉間干渴，隨手拿起石桌上的茶盞飲了一口，卻發(fā)現(xiàn)是涼的。武媚見狀，輕輕將團扇置于石桌，素手執(zhí)壺為他續(xù)上一盞新茶。

茶湯清冽，在白玉盞中漾開淺淺漣漪。李治望著她斟茶時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雪天，也是在這樣僻靜的角落，他曾將暖爐送給她。那時他還是晉王，她還是那個極度困苦窘迫的才人。

“這些年……”他斟酌著開口，“才人在此處，可還習(xí)慣？”

武媚將茶盞輕輕推至他面前，唇角彎起極淡的弧度：“殿下可記得《逍遙游》里說，鷦鷯巢林，不過一枝？妾身如今倒也明白這個道理了?！?/p>

她答得云淡風(fēng)輕，卻讓李治心頭一緊。他望著她執(zhí)扇的素手在日光下泛著如玉的光澤，好像在回憶什么。

茶香裊裊，在暑熱中逸散開一絲清苦。李治摩挲著溫?zé)岬谋K壁，終是忍不住傾吐胸中塊壘。他避開“墨羽”之名，只道近日為一些“盤根錯節(jié)、似近實遠”之力所困，言辭間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彷徨：“孤常覺如臨深淵，進退皆非?！?/p>

武媚靜靜聽著，目光落在亭外一株老梅虬曲的枝干上。待他語畢，她執(zhí)扇輕搖，聲如碎玉：“殿下可曾留意這梅樹？去歲寒冬，花匠欲剪其旁枝，妾見其形姿蒼勁，便勸止了。今夏再看，旁逸斜出處，反倒成了最蔭涼的去處。”

她的話說得含蓄，李治卻心頭一震。這話中深意，分明在說看似不合規(guī)矩的存在，未必沒有其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