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說得含蓄,李治卻心頭一震。這話中深意,分明在說看似不合規(guī)矩的存在,未必沒有其價值。
武媚見他若有所悟,又緩聲道:“《道德經(jīng)》有云上善若水。水無常形,隨方就圓,然滴水可穿石,洪流可覆舟。其力不在剛猛,在順勢而為?!彼D了頓,聲音更輕,“殿下所慮之力,若似這水,強堵不如善導。若能引其潤澤萬物,豈不勝過終日憂其泛濫?”
這話說得極妙,既未點破“墨羽”,又暗合了李世民“引導制衡”的帝王心術,更給出了一個李治能夠理解的切入點——不必執(zhí)著于完全掌控,而是思考如何利用。
李治怔怔地望著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麟德殿,父皇那高深莫測的“駕馭”之術,此刻在武媚溫言軟語中,竟化作了可觸摸的道理。他不自覺地傾身向前:“才人以為,該如何引?”
武媚卻適時垂眸,執(zhí)壺為他續(xù)茶,恰到好處地避開了這個過于具體的問題:“妾一介女流,豈敢妄言朝政?不過是讀些閑書,偶有所得罷了?!彼龑⒉璞K輕輕推前寸許,“殿下睿智,自有明斷?!?/p>
亭外蟬聲忽噪,一陣熱風穿過梅林,拂動她鬢邊碎發(fā)。她在蟬聲最盛時抬眼,目光清亮如洗,恰似炎夏里一掬清泉,分明什么都沒承諾,卻已在他心頭種下萬千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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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悄然西移,將亭角的飛檐在石階上拉出斜長的影子。一陣穿林風過,拂動武媚碧色的裙袂,她執(zhí)扇的指尖在風中微微一動,似是被驚擾的蝶翼。
李治正凝神望著她,卻見她已翩然起身,朝著西邊天際望了一眼。暮色尚未降臨,但掖庭宮的規(guī)矩比別處更早醒來。她斂衽垂眸,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恭謹:“日影漸斜,恐耽誤了晚課的時辰。妾身告退?!?/p>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合宮規(guī),又斷了他想要挽留的念頭。李治喉頭動了動,終究只能頷首:“才人自便?!?/p>
她施禮的動作行云流水,天青色的羅裙在轉身時漾開淺淺漣漪。李治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注意到石桌上她留下的那柄素面團扇——方才起身時,她刻意用袖角不著痕跡地將扇子推至桌沿,此刻正靜靜躺在光影交界處。
他伸手執(zhí)起團扇,竹骨上還殘留著她指尖的溫度。扇面上繡著幾莖蘭草,墨線深淺有致,恰似她含而不露的心思。這究竟是無心遺落,還是有意為之?他摩挲著扇骨,忽然覺得這柄扇比方才那盞茶更燙手。
武媚的身影已消失在梅林盡頭。李治獨坐亭中,指尖無意識地在扇面上游走。他想起方才她說“鷦鷯巢林,不過一枝”時淡泊的神情,想起她論及“水無常形”時眼底閃過的慧光,更想起十年前那個雪天,她將暖爐推過來時,袖口露出的半截凍得發(fā)紅的手腕。
暮色漸濃,蟬聲漸歇。他緩緩起身,將團扇仔細收入袖中。走出亭子時,他回頭望了一眼芷蘭軒的方向——窗扉緊閉,暮靄中只見一抹孤影。
而在軒窗之內(nèi),武媚正臨窗而立。她望著暮色中空無一人的小徑,唇角微微揚起。她太了解這位太子殿下——那些未竟的話語,比說盡的更教人輾轉;那些無意流露的細節(jié),比直白的示弱更動人心腸。
夜風初起,吹動案上《南華經(jīng)》的書頁。她伸手輕撫過“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那一行字,眸光在漸沉的暮色里明明滅滅。今日種下的因,他日會結出怎樣的果?這盤棋,方才落下一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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