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稍回溯,就在那隊宣旨的金吾衛(wèi)馬蹄聲踏碎吳王府外長街寂靜的前一刻。
王府內,李恪獨坐的書房陰影里,并非空無一人。一名身著與夜色幾乎融為一體的灰衣老仆,如同墻角沉默的雕像,已不知侍立了多久。他是府中老人,自李恪開府便追隨左右,歷經風雨,是少數幾個即便在此等絕境下,也未曾離去、且能被李恪絕對信任的心腹。
老仆的呼吸微不可聞,渾濁的眼眸深處,卻藏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銳利與決絕。他的袖中,緊緊攥著一樣東西——一個不過拇指大小、觸手溫潤的玉瓶。這是昨夜,府邸被無形力量嚴密監(jiān)控之下,一個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以他無法理解的方式潛入府中,避開所有耳目,直接出現在他面前,塞入他手中的。來人未發(fā)一言,只以眼神傳遞了不容置疑的指令,隨即消失無蹤。
老仆不知來者是誰,但他認得那玉瓶上極其隱晦的、環(huán)繞云紋的鼎爐標記,那標記代表著府外一股神秘而強大的力量,曾在過去某些關鍵時刻,給予過王爺隱晦的提示或幫助。如今,這玉瓶是唯一的、渺茫的生機。
前廳已傳來內侍尖利的宣旨聲。老仆知道,最后的時刻到了。他如同幽影般悄無聲息地滑至李恪身側,在王爺整理衣袍、即將出門迎旨的剎那,借著袍袖的遮掩,將那個小小的玉瓶,極其迅捷而又精準地塞入了李恪微握的掌心。同時,他以低至幾乎無法聽聞的氣音,吐出兩個字:
“舌下?!?/p>
沒有解釋,沒有囑托。千言萬語,盡在這玉瓶與二字之中。
李恪的身形有瞬間極其微小的凝滯。掌心傳來的冰涼觸感和老仆那兩個字,像一道閃電劈入他幾乎被絕望凍結的心湖。他沒有回頭,沒有詢問,甚至沒有去看掌中之物。在巨大的危機和這突如其來的變數面前,他屬于親王與統帥的決斷力被瞬間激發(fā)。他幾乎是憑借本能,借著拂袖整理衣襟的動作,指尖微動,巧妙地將玉瓶藏入懷中內襯。
然后,他挺直脊梁,邁著看似從容、實則每一步都踩在生死邊緣的步伐,走出了書房,走向那等待著他的死亡宣判。
……直至他跪聽詔書,直至那杯鴆酒被斟滿。
當他舉起酒杯,朗聲拜別陛下之際,另一只藏于袖中的手,已悄然捏碎了內襯里的玉瓶。瓶身脆弱,應聲而裂,一枚龍眼大小、色澤深紫、幾乎不透光華的丹丸滾入他的掌心。那丹丸并無濃烈藥香,反而散發(fā)著一股極淡的、如同深海寒鐵般的冷冽氣息。
仰頭飲酒的瞬間,酒杯的邊緣完美地遮擋了他的口唇。他依循老仆的提示,舌尖極為靈巧地將那枚丹丸頂入舌下藏匿,隨即,任由那辛辣灼熱的鴆酒滑過喉嚨,帶來真實的、撕裂般的痛苦。
丹丸入口即化,并非化為津液,而是化作一股極其陰寒的氣流,瞬間散入四肢百骸。這寒氣并非凍結生機,反而像一層無形的薄膜,在他五臟六腑、周身經絡之外,形成了一道奇異的隔絕。鴆酒那霸道的毒性在體內猛烈爆發(fā),沖擊著他的心脈,帶來劇烈的絞痛與窒息感,然而,那股陰寒之氣卻牢牢護住了他生命最核心的一點元炁,如同在狂風暴雨中守護著最后一盞微弱的燈燭。
他感覺到意識在迅速模糊,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倒下,視野被黑暗吞噬……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是鴆毒在肆虐。但在那無邊的痛苦與黑暗的最深處,一點微弱的、被寒氣包裹的靈明,卻奇異般地維持著一絲清醒,如同沉入冰海最深處,與世隔絕,卻又未曾真正湮滅。
“哐當”的酒杯碎裂聲,是他“生命”終結的宣告。
重重倒地的悶響,是給所有監(jiān)視者看的結局。
而那枚來自萬里之外、蘊含著東方墨莫測手段的丹藥,正悄然在他“死亡”的軀殼內,維系著一線不可思議的、違背常理的生機。
星火暗渡,于死境之中,埋下了一?;蛟S能顛覆未來的種子。無人知曉,這杯御賜的毒酒,飲下的,是一位親王的“終結”,還是另一段傳奇的……開端。
喜歡千年一吻請大家收藏:()千年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