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悅心里的委屈和憤怒像翻江倒海的火焰,她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吶喊:“我為他們做了那么多,到底圖什么?就圖今天被他們這么欺負嗎?那些平時受了我?guī)椭纳鐔T,現(xiàn)在都成了看客,就這么冷冰冰地看著我被欺負!”
就在她再也忍不住,準備跟這些人拼命的時候,人群外突然傳來一聲暴喝,像驚雷似的炸響:“住手!你們要造反嗎!光天化日之下打人,還想不想活了!??!”
那聲暴喝嗓門大得能震碎窗玻璃,圍觀的社員們齊刷刷打了個哆嗦,有人手里的瓜子都掉在了地上。大伙兒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用蒲扇似的寬大手掌分開人群,掌心的老繭蹭得旁人胳膊生疼——這人臂力驚人,劈開水泄不通的人墻時,活像平時掄鎬劈山一樣干脆,粗布褂子下鼓脹的腱子肉上還沾著沒拍干凈的稻茬,一看就是剛從田里趕過來。
等那人露出臉,眾人才看清是蹲點干部華慶軍。他可是公社派來的干部,手里管著知青和生產(chǎn)的大事,社員們平時見了都得客客氣氣。這會兒懾于他的威望,剛才還吵吵嚷嚷的人群瞬間憋住了氣,連朱老漢手里的木棍都悄悄往下垂了垂。媒婆吳霞在人群后瞥見他,嗑瓜子的手猛地停了,眉頭皺成了疙瘩,心里暗罵:“這煞星怎么來了?凈壞我的好事!”
見全場突然啞巴了,華慶軍走到離胡悅?cè)竭h的地方站定,雙手往腰上一掐,目光像探照燈似的掃過全場。當看到吳霞盤著金絲發(fā)髻的頭頂時,他頓了頓,突然咧嘴一笑,聲音里帶著點調(diào)侃:“哎喲,這戲演得好?。∮锌抻恤[有撒潑,正好讓縣劇團來學(xué)學(xué),看你們怎么演現(xiàn)代版《小二黑結(jié)婚》!”
人群里幾個年輕后生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可剛笑一半,就對上華慶軍寒冰似的眼風,立馬把笑聲咽了回去,脖子都縮了縮。
華慶軍的笑容瞬間收了,冷著臉朗聲說道:“舊社會的裹腳布,還想往新社會的人身上纏?你們知道嗎?就憑今天聚眾鬧事、要打人這事兒,公社就能把你們都帶去問話!”
吳霞在后面聽得刺耳——現(xiàn)場就她一個裹小腳的,這話明擺著在說她。她不服氣地冷哼一聲,撇了撇嘴,故意把臉轉(zhuǎn)向朱家和田家,眼神里遞著“別怕”的信號。朱家和田家見吳霞還敢撐場面,也壯起膽子冷笑起來,朱老漢甚至把木棍又舉了舉,嘴上嘟囔著:“公社干部又咋了?俺家的婚事,輪不到外人管!”
華慶軍早把吳霞這刺頭的小動作看在眼里。他知道硬來容易激化矛盾,便放緩了語氣,指著周圍的社員打趣:“你們幾個吵得臉紅脖子粗,可便宜了這些看熱鬧的!瞧見沒?他們都拿你們當耍猴的看呢,連晚飯都忘了做!”說著還朝人群揮了揮手,“我說得對不對啊?”
人群里有人憋不住,又笑出了聲。田家媳婦正想罵回去,眼角余光突然瞥見自家閨女——那丫頭竟然牽著一個穿的確良襯衫的姑娘的手,而那姑娘,正是平時跟華慶軍出雙入對的縣里女干事!
“好??!原來是你這小蹄子把華干部招來的!胳膊肘往外拐的東西!”田家媳婦氣得太陽穴突突跳,拿眼狠狠瞪著閨女,眼神像要吃人。那女孩被娘的眼神嚇了一跳,趕緊縮著脖子往后退,躲到了女干事身后,還悄悄攥緊了干事白底藍碎花的確良襯衫衣角。
“反了天了!今晚非打斷你的腿不可!敢壞你哥的好事!”田家媳婦在心里惡狠狠地罵,眼神像刀子似的剜著閨女,看得女干事都皺了眉。女干事順勢把女孩往身后護了護,仰起下巴,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腕上的上海牌手表鏈晃了晃,在夕陽下閃得人眼花——那可是城里人才有的稀罕物,瞬間鎮(zhèn)住了不少人。
華慶軍見場面穩(wěn)了,又提高了嗓門,語氣犀利起來:“舊社會才搞換親這套!上海來的胡悅知青沒做錯,換親就是封建陋習(xí),是舊社會的余孽,必須堅決鏟除!”這話斬釘截鐵,像錘子似的砸在每個人心上。
他頓了頓,又接著說:“領(lǐng)袖教導(dǎo)我們,破舊才能立新!現(xiàn)在是新社會,提倡婚姻自由,年輕人要自由戀愛,父母包辦婚姻根本不允許!你們再敢搞這套,就是犯法!”
“好!說得對!”人群里突然響起一個清亮的女聲,大伙兒一看,正是那位縣里來的女干事。她這話像給社員們壯了膽,有人開始小聲點頭附和。
朱家和田家的人這下真慌了——犯法可不是小事!他們紛紛朝吳霞望去,想讓她再出主意,可轉(zhuǎn)頭一看,哪還有吳霞的影子?那抹扎眼的棗紅衫角早就順著墻根溜沒影了,連掉在地上的瓜子殼都沒收拾。
華慶軍的話還沒停,字字句句像燒紅的烙鐵:“胡悅知青是響應(yīng)領(lǐng)袖號召來建設(shè)新農(nóng)村的,誰要是欺負她,就是反對知青上山下鄉(xiāng)運動,就是跟領(lǐng)袖的決策對著干,那是要坐牢的!”最后“坐牢”兩個字,他特意提高了音調(diào),嚇得朱家老漢手里的木棍“哐當”掉在地上,田家媳婦的臉瞬間白得像紙。
就在這時,趙利民趕緊擠了進來,青白的臉色在暮色里格外顯眼。他故意摸了摸腰間的武裝帶,銅扣撞得“嘩啦”響,順著華慶軍的話茬喊:“慶軍同志說得句句在理!朱家、田家的,你們倆家趕緊反思!再敢鬧,就是對抗知青政策,大隊部可不會講情面!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
朱家和田家的人哪還敢吱聲?可又不想灰溜溜地走,只能硬撐著梗著脖子,往地上啐了口濃痰,撂下幾句“以后再算賬”的硬話,像螃蟹似的橫著推開旁邊的人,慌慌張張地擠出了人群——走的時候,田母還不忘拽著自家閨女的胳膊,疼得那女孩直咧嘴。
“都散了都散了!該做飯的做飯,該喂豬的喂豬!”趙利民朝人群揮了揮手,看熱鬧的社員們這才議論著散開,有人還在說“華干部說得對,換親就是不對”。
人群剛退開,劉翠翠瘦小的身影就沖了過來,一把將胡悅摟得結(jié)結(jié)實實。胡悅緊繃了半天的脊背突然垮了下來,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來,趴在翠翠肩上嚎啕大哭,淚水很快洇濕了翠翠打補丁的粗布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