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縣里的女干事趕緊上前,挽住胡悅發(fā)抖的胳膊,柔聲安慰:“胡悅同志,別害怕,有我哥在呢!他剛才都說了,誰也不敢欺負你——欺負知青就是反對上山下鄉(xiāng),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胡悅點了點頭,眼淚卻還在流。她不是怕朱家和田家,是心寒——平時她幫社員們寫家書、分糧食、修農(nóng)具,可剛才那么多人圍著她罵,竟沒幾個站出來幫她說話。那些平時笑著喊她“胡干事”的鄉(xiāng)親,此刻都成了冷冰冰的看客,這比挨罵還讓她難受。
她甚至不敢想,要是華慶軍沒來,自己會是什么下場——會不會被他們打一頓?會不會被栽贓罪名?夜深人靜的時候,會不會真的像剛才想的那樣,走到村口的深井邊……越想越怕,眼淚流得更兇了。
這邊,華慶軍已經(jīng)跟著她們回了知青宿舍。煤油燈芯“啪”地爆出個燈花,映得土墻上胡悅的“先進知青”獎狀忽明忽暗。華慶軍蹲在地上蹭著火石,蹭了好幾下才迸出一串火苗,藍幽幽的火苗舔上煤油燈捻時,屋外的夜色已經(jīng)濃得能攥出墨汁來。
他小心翼翼地旋轉(zhuǎn)燈捻,煤油燈的光漸漸亮起來,屋里的黑暗一點點退縮,最后被徹底趕出敞開的屋門。劉翠翠抱著一捆柴禾進屋,麻利地抽出一把干荒草,上前取下玻璃燈罩,把荒草點燃后,又火速把燈罩蓋回去,轉(zhuǎn)身就往門口的灶臺跑——她要給胡悅煮碗熱粥,讓她暖暖身子。
灶膛里的火苗很快竄了起來,舔著鐵鍋底,鐵鍋里的苞米茬子粥“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香氣慢慢飄滿了小屋。華慶軍坐在桌前,盯著跳動的燈芯發(fā)呆,像是在琢磨后續(xù)怎么處理朱家和田家的事。
女干事跟胡悅坐在炕頭上,還在不停地安慰:“胡悅同志,你別往心里去,村里有些人就是老思想,等他們想通了就好了。再說有我哥在,以后沒人敢欺負你——他可是公社干部,說話算數(shù)!”
胡悅抹了把眼淚,心里稍微好受了點。她看著灶前忙碌的翠翠,看著桌前沉思的華慶軍,還有身邊溫柔的女干事,突然覺得沒那么孤單了。雖然今天受了委屈,但至少有人愿意站出來幫她,愿意為她說話——這就夠了。
煤油燈的光映在每個人臉上,暖融融的,屋外的夜色再濃,也擋不住這屋里的暖意。胡悅知道,換親的事還沒徹底解決,但她不再害怕了——她要跟這些封建陋習(xí)接著斗,不僅為了自己,更為了翠翠,為了村里所有不想被當成“物件”交易的姑娘們。
胡悅趴在劉翠翠肩上哭了半天,眼淚把翠翠的粗布衫都洇出一大片深色。長這么大,她還是頭一回遭遇這么撕心裂肺的場面——被人圍著罵、被人扯衣服、被人拿棍子威脅,連平時熟悉的鄉(xiāng)親都冷眼旁觀,心里的委屈像堵了團濕棉花,怎么也咽不下。
“哥,實在不行,你就把胡悅同志調(diào)到公社去吧!”女干事捏著胡悅冰涼的指尖,語氣里滿是心疼,“她在雙溝村根本沒法開展工作,趙書記也不是什么好鳥,關(guān)鍵時刻根本不頂用!”
這話剛說完,華云突然瞥見窗外人影一閃——月光下,趙利民那雙解放鞋在門檻外頓了頓,鞋尖還沾著泥土。顯然,他是來偷聽的!當“書記不是好鳥”幾個字飄進耳朵,趙利民嚇得趕緊往后抽腿,慌亂中兩條腿絆在一起,差點摔個狗啃泥,踉蹌著扶住了院墻上的柴火垛。
華慶軍早瞧見了窗外的動靜,故意提高嗓門,聲音洪亮得能傳到院外:“我看行!公社正好缺一位威望高、能力強的女知青!胡悅同志在雙溝村為社員辦實事,還帶頭反對封建陋習(xí),調(diào)去當婦女干事再合適不過!咱們公社要樹關(guān)愛知青的模范,絕不能讓欺辱知青的事再發(fā)生!我今晚就寫情況報告,報給公社,再報給縣里!”
話音剛落,窗外突然傳來“嘩啦”一聲響——趙利民慌不擇路,撞翻了院角的水桶,扁擔(dān)“哐當”掉在地上,兩個空水桶在泥地上骨碌碌打轉(zhuǎn),像兩只逃命的烏龜。
屋內(nèi)頓時響起“咯咯”的笑聲,女干事笑得直拍炕沿,胡悅也破涕為笑,眼角還掛著淚珠。院門口立馬傳來倉皇的腳步聲,趙利民連水桶都沒敢撿,撒腿就跑,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華慶軍瞥了眼院外,咬了咬牙,轉(zhuǎn)頭看向胡悅,語氣格外認真:“胡悅同志,你放心!有我在,以后沒人敢欺負你!誰敢動你一根手指頭,我華慶軍跟他沒完!”
女干事一聽這話,立馬用肩膀輕輕推了胡悅一把,眼睛彎成了月牙,俏皮地說道:“胡悅同志,你聽聽!我哥都打了包票了,你就放寬心吧!要是還不放心……干脆嫁給我哥算了!以后有公社干部當靠山,看誰還敢惹你!”
這突如其來的玩笑,驚得胡悅瞬間瞪圓了杏眼,手里的帕子都掉在了炕上;華慶軍更是像被燙到似的,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又坐回去,臉“唰”地紅到了耳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你瞎說什么呢!沒大沒小的!”
胡悅盯著面前這兄妹倆,突然“嗤”地笑了,帶著點打趣的語氣:“讓我們倆照顧他一個大男人?他想得美!有你照顧他,還不夠嗎?”
“我照顧他?”女干事指著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得比胡悅還大,嘴巴張得能塞進個雞蛋,“我一個姑娘家,哪會照顧人啊!再說我哥都二十好幾了,還用我照顧?”
話音剛落,女干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辮梢上的紅頭繩隨著動作甩來甩去,差點抽到胡悅的臉。華慶軍被她笑得莫名其妙,皺著眉頭問:“你瘋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到底咋了?”
胡悅也懵了,皺著眉打量女干事,心里琢磨:“這女干事剛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笑成這樣?”
女干事笑了好半天,才捂著肚子直起身,見胡悅和華慶軍都一臉困惑,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哥,胡悅同志……她把咱兄妹倆當成兩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