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入冬前生產(chǎn)隊組織馬車去銀盤灣煤礦拉煤的事,丁倩就悔得直拍大腿。那時候她滿腦子都是英語單詞和數(shù)學(xué)公式,把拉煤這檔關(guān)乎冬天能不能活下去的大事忘得一干二凈。等她反應(yīng)過來時,煤早就被分光了,最后還是鄰居大娘看她可憐,勻了她半筐煤末子,里面摻著幾塊勉強能燒的煤石。可這點東西哪夠撐過內(nèi)蒙的冬天?爐子里的火永遠燒不旺,火苗小得像快滅的蠟燭,土炕更是冷得跟冰板似的,晚上躺上去,能凍得人一激靈。水缸里的水也結(jié)了厚厚的冰,早上想舀點水洗臉,得先拿斧頭鑿半天。
挑水成了丁倩最犯難的事。之前扭傷的膝蓋還沒好利索,別說挑著滿滿兩桶水,就是空著手走快了都疼。她只能把用水省到了極致,渴了就從水缸里掰塊冰含在嘴里,等冰慢慢融化,順著喉嚨滑下去,冰涼涼的,倒也能解點渴。餓了就煮土豆,鍋里倒點融化的冰水,把土豆丟進去,煮到筷子能戳透就算熟了,連點鹽都舍不得放。有時候讀起書來入了迷,鍋里的土豆煮糊了都不知道,等聞到焦糊味跑過去,鍋里早就黑得冒黑煙,土豆硬得能當(dāng)石頭扔
這些“糗事”后來在村里傳成了趣談。張大爺家的小子不愛讀書,每天就知道掏鳥窩,張大爺就拿著丁倩的事教育他:“你看看丁知青,讀書讀得連土豆糊了都不知道,你要是有這勁頭,將來也能考大學(xué)!”
在鄉(xiāng)親們眼里,這哪是什么糗事?分明是丁倩學(xué)習(xí)太投入、太專心,是所有孩子都該學(xué)的榜樣。丁倩自己也不覺得丟人,反而覺得挺開心——能從早到晚心無旁騖地抱著書本,不用想著下地干活,不用想著怎么應(yīng)付各種“學(xué)習(xí)會”,這正是她夢寐以求的日子。
真正讓她難受的,是那鉆骨頭縫的冷和填不飽肚子的餓。就算沒有高考,知青的日子也不好過,每天要跟天斗、跟地斗,先解決吃飯穿衣的問題,才能談別的。
天氣越來越冷,屋里的溫度低到了零下好幾度,丁倩從早到晚都裹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棉短大衣,晚上睡覺的時候,除了蓋著自己的薄棉被,還要把堂弟給的厚棉襖、平時穿的外套都壓在身上,頭上戴著棉帽,脖子圍著圍巾,活像個裹得嚴嚴實實的粽子。
可就算這樣,還是冷。手指凍得僵硬,握不住筆,她就把書攤在腿上,用眼睛默讀,或者用凍得發(fā)麻的嘴唇小聲念單詞,念著念著,嘴唇就沒了知覺。
后背貼著冰冷的炕席,時間長了,凍得生疼,晚上經(jīng)常在睡夢中被凍醒。實在睡不著的時候,她就挪到屋角的木箱旁邊,把被子裹緊,斜靠在木箱上,蜷縮著瞇一會兒,等稍微暖和點了,再接著起來看書。
照明也是個大問題。那時候煤油是定量供應(yīng)的,憑票購買,丁倩手里的煤油票早就用完了,只能去供銷社買柴油代替。柴油倒進燈里,點燃后沒一會兒,就有一股濃烈的黑煙冒出來,順著燈芯往上飄,很快就把狹小的屋子籠罩住。屋里的空氣變得嗆人,丁倩的臉蛋沒一會兒就被熏得油膩烏黑,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擤出來的鼻涕都是黑的。
她沒辦法,只能找了個口罩戴上。可口罩也不管用,沒過多久,潔白的口罩上就印出了兩個黑洞洞的鼻孔印,看著又滑稽又讓人心疼。但丁倩一點都不覺得苦,她所有的心思都在復(fù)習(xí)上,每天睜開眼就想著今天要背多少單詞、做多少題,閉上眼睛前還在回憶當(dāng)天學(xué)的知識點,只恨時間過得太快,生怕不夠用。
丁倩插隊的村子藏在群山里,平時安靜得像被世界遺忘了一樣,可這份安靜也意味著信息閉塞。距離高考只剩十幾天的時候,窗外下起了大雪,群山被白雪蓋得嚴嚴實實,整個村子銀裝素裹,好看是好看,卻也把唯一的路給堵了。丁倩坐在屋里,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高考的具體流程,不知道考場在哪里,甚至不知道要不要帶準考證,這些未知讓她坐立難安。
思來想去,丁倩還是決定去固陽縣找堂弟。她背上沉甸甸的書包,里面裝著所有的復(fù)習(xí)資料和那件珍貴的英語課本,推開家門,頂著凜冽的寒風(fēng)往三岔口車站走。
雪沒到了腳踝,每走一步都要費很大的勁,寒風(fēng)刮在臉上,像刀子割一樣疼。她走一會兒就停下來搓搓手、跺跺腳,生怕凍僵了走不了路。
好不容易到了車站,等了快一個小時,才盼來那輛熟悉的舊班車。到了固陽縣,堂弟早就在車站等她了,一看見她就趕緊接過書包:“姐,你可算來了,我還擔(dān)心你路上出什么事呢!”堂弟爽快地答應(yīng)讓她住在自己宿舍,還說高考的時候能陪她一起去考場,丁倩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堂弟的宿舍不大,卻比她在村里的知青房暖和多了。緊挨著書桌的地方立著一個鐵爐子,爐子里的煤燒得正旺,橘紅色的爐火跳躍著,把整個房間烤得暖融融的。丁倩一進門就把棉大衣脫了,感覺渾身的寒氣都被驅(qū)散了,舒服得嘆了口氣。
小書桌上攤滿了復(fù)習(xí)資料,姐弟倆各占一半,低著頭埋頭看書。桌子中間放著丁倩帶來的小收音機,音量調(diào)得很低,剛好能聽見里面的聲音。除了每天固定的《新聞聯(lián)播》,收音機里還播放著許多以前被批判為“大毒草”的電影插曲和戲劇,像《洪湖赤衛(wèi)隊》里的《洪湖水,浪打浪》,《南泥灣》里的同名歌曲,還有《上甘嶺》里的《我的祖國》。
這些旋律丁倩太熟悉了,小時候媽媽經(jīng)常唱給她聽。時隔十多年,再次聽到這些熟悉的歌聲,丁倩的眼睛一下子就濕了。她一邊翻著英語課本,一邊聽著歌聲,那些優(yōu)美的音符像一股股暖流,流進她的心里,把這些年的委屈和辛苦都沖散了不少。
丁倩敏銳地察覺到,這些重新播放的音樂和文藝作品,就像黑暗中的一束光,在悄悄傳遞著一個信號——日子要變好了,那些不好的歲月要過去了。她能感覺到,整個社會的氛圍都在變,恢復(fù)高考只是一個開始,更多的好消息還在后面等著。
晚上睡覺前,丁倩看著窗外的路燈,心里滿是期待。她知道,對于她這樣的知青來說,1977年的冬天是不一樣的,他們的命運很可能會在這個冬天發(fā)生改變。只是那時候的她還不知道,恢復(fù)高考的意義遠不止于此,它就像一把巨大的舵輪,不僅改變了無數(shù)青年的人生,更把國家和民族的前進方向給扭轉(zhuǎn)了過來,讓中國朝著更好的未來大步邁進。
接下來的幾天,丁倩和堂弟一起復(fù)習(xí),累了就聽聽收音機,餓了就去食堂買兩個饅頭??粗磉呎J真學(xué)習(xí)的堂弟,聽著收音機里熟悉的歌聲,感受著屋子里溫暖的爐火,丁倩的心里充滿了希望。
她知道,再過十幾天,她就要走進考場,去迎接屬于自己的命運之戰(zhàn),而她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