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的夜來得早,雪粒子噼里啪啦砸在窗紙上,像誰在敲舊年的銅鈴鐺。陸野蹲在灶前添柴火,松枝“噼啪”炸開,火星子竄起來,把墻上映著的紅福字映得更亮了。
“爸爸,紅薯烤焦啦!”暖寶舉著個黑乎乎的烤紅薯從里屋跑出來,小棉鞋踩在暖炕上“吱呀”響,“奶奶說要烤得流蜜,我盯梢半天,它怎么還黑了?”
“小饞貓。”陸野笑著把她抱上暖炕,“焦了的才香——你聞聞,焦皮底下藏著蜜呢?!彼鸭t薯掰成兩半,橙紅的瓤兒滲著糖油,“來,爸爸喂你。”
暖寶張開小嘴咬了一口,燙得直吸氣:“嘶——甜!比去年的還甜!”她的小手指沾著糖渣,往陸野臉上抹:“爸爸臉上有糖,像小花貓!”
“那爸爸給你擦。”陸野掏出塊藍布帕子,假裝要擦她的臉,卻被她躲開。祖孫倆笑作一團,連灶膛里的火都跟著晃了晃。
葉知秋坐在炕沿,正給陸奶奶捶背。老太太靠在引枕上,銀白的頭發(fā)在燈光下泛著暖光:“秋丫頭,你這手法比我那老姐妹還巧——我昨兒個跟老趙頭他媳婦兒說,咱家秋丫頭的手,能把石頭都揉軟了?!?/p>
“奶奶,我哪有那么厲害?!比~知秋低頭笑著,手指順著陸奶奶的脊梁骨慢慢按,“是您老骨頭軟和,我使不上勁兒?!?/p>
“瞎說!”陸奶奶拍著她的手背,“我年輕那會兒,給你爺爺揉肩,他能舒服得打呼嚕——”她突然頓住,目光落在陸野后頸那道淡粉色的疤上,“野子,你后頸的疤,還疼嗎?”
陸野添柴的手頓了頓。那道疤是他十歲那年,跟著爺爺去后山砍柴,被雪滑摔在石頭上留下的?!霸绮惶哿恕!彼皖^撥了撥灶火,“就是陰天下雨時,有點癢。”
“你爺爺走前,總念叨這疤。”陸奶奶的聲音輕了下去,“他說‘野子這孩子,打小就皮實,摔了也不哭。可這疤啊,是我欠他的——那年我要是攔著他,他不至于摔得這么狠’?!?/p>
暖寶歪著腦袋湊過來:“奶奶,爺爺為什么要攔著爸爸?”
“因為……”陸奶奶摸了摸暖寶的頭,“你爺爺年輕時,總想著給你爹攢錢蓋房,給你姑姑攢嫁妝。他怕你爸跟你似的皮實,總往山上跑,萬一摔著了,家里連個端藥的都沒有?!彼D頭看向陸野,“你爸走的那天,攥著你的小拳頭說‘野子,要好好的’——可他自己……”
“奶奶?!标懸按驍嗨曇舭l(fā)啞,“爺爺沒走。他在我這兒。”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在暖寶這兒,在秋姐這兒,在咱家這暖炕上?!?/p>
葉知秋的手頓了頓。她想起第一次見陸野時,他蹲在雪地里給她拍冰燈,雪花落在他后頸的疤痕上,他凍得鼻尖通紅,卻笑著說“沒事,不冷”。那時她只覺得他粗線條,如今再看,那道疤里藏著的,是比雪還深的牽掛。
“秋丫頭,”陸奶奶突然握住她的手,“你跟野子,是天生一對?!彼氖窒衿蠘淦ぃ瑓s暖得驚人,“你爺爺走前,總說‘咱家缺個能暖炕的人’。你來了,這炕就暖了;野子來了,這心就熱了。”
葉知秋的眼眶微微發(fā)熱。她想起上個月在醫(yī)院,陸野守了她三天三夜,熬得眼睛通紅,卻笑著說“我身體好,熬得住”。那時她問他“你圖什么”,他說“圖你醒了,能陪我一起暖炕”。
“奶奶,”她輕聲說,“我會好好陪著你們?!?/p>
“那就好?!标懩棠绦α耍劢堑陌櫦y堆成花,“你倆往后再鬧別扭,就來跟我說——我給你們評理?!?/p>
暖寶突然拽了拽陸野的衣角:“爸爸,我要聽故事!”她蜷成小團,挨著葉知秋坐下,“爸爸講你小時候的故事,要比《小酸菜》還好聽!”
“小寶兒,爸爸小時候可皮了?!标懸懊嗣念^,目光落在跳動的火苗上,“那年冬天特別冷,雪下得能埋住膝蓋。我跟王鐵柱他小子去后河摸魚,冰面薄得跟紙似的,我一腳踩空——”
“??!”暖寶驚得攥住他的衣角,“爸爸掉進冰窟窿里了?”
“可不是。”陸野笑著,“那水刺骨的,我撲騰著往上爬,可冰面太滑,怎么都站不起來。后來是王鐵柱他爹把我撈上來的,他還罵我‘臭小子,不要命了’?!?/p>
“那后來呢?”暖寶瞪著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