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后的臨安城,春雷剛過,細雨把青石板路潤得發(fā)亮。靈隱寺山門外的老瓷攤剛支起來,道濟就趿著草鞋湊了過去,破蒲扇往攤上一搭,指尖戳著個缺角的青花瓷碗:“老板,這碗賣不賣?和尚我拿來當酒盞正好。”
“道濟!你又亂花錢!”廣亮拎著剛化來的素齋食盒趕來,袈裟下擺沾著泥點,“方丈讓你去后殿修補佛像的瓷釉,你倒好,先跑來淘破爛!”
道濟慢悠悠收回手,吸了吸鼻子,指了指城東的方向:“師兄莫惱,莫惱。你聞,那股子瓷土的腥氣裹著哭腔,比你這素齋香多咯,定是出了事?!?/p>
廣亮抽了抽鼻子,果然聞到一縷晦澀的瓷土味,混著壓抑的啜泣聲。話音未落,一個穿灰布短褂的少年跌跌撞撞跑上山來,手里抱著個碎裂的瓷瓶,瓷片割破了手指,鮮血順著指縫往下滴,見了道濟就“撲通”跪下:“圣僧救命!求圣僧救救我?guī)煾福 ?/p>
道濟連忙扶起他,蒲扇在他頭頂輕輕一扇:“后生別急,有話慢慢說。和尚我這扇子雖破,卻能扇散愁云呢?!?/p>
少年名叫阿瓷,是城東“凝翠閣”的制瓷學徒。師父周明遠是臨安城有名的制瓷大師,一手“雨過天青”釉色冠絕江南,三個月前卻突然閉門不出,把自己關在窯房里,整日對著一尊殘破的青瓷觀音發(fā)呆,嘴里反復念叨著“毀了、都毀了”。近日更是抱著燒裂的瓷坯往窯里扔,說要“給祖師爺賠罪”。
“昨日我偷偷看窯房,見師父用瓷片劃自己的胳膊,說只有血能焐熱裂釉,還說觀音像在罵他糟蹋手藝!”阿瓷抹著眼淚,將懷里的碎瓷瓶遞過去,“圣僧你看,這瓶子是師父剛燒的,釉面裂得像蜘蛛網(wǎng),可他說這是‘贖罪瓷’,要燒滿一百件才肯出來?!?/p>
道濟接過碎瓷片,指尖撫過裂釉,只覺得冰涼刺骨,釉下竟隱隱透著黑氣,像極了凝固的血。他對著陽光照了照,突然眼睛一亮:“這不是普通的裂釉,是‘噬心咒’!走,去凝翠閣瞧瞧,和尚我順便討杯熱茶暖暖身子?!?/p>
凝翠閣在城東的瓷窯巷,門臉掛著褪色的“周”字旗,院里的瓷坯堆得老高,卻蒙著層薄灰,只有后院的窯房還冒著黑煙。窯房的門從里面插著,隱約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阿瓷敲了敲門:“師父,圣僧來看你了!”
“滾!都滾!”里面?zhèn)鱽碇苊鬟h嘶啞的聲音,“我把祖師爺傳的秘方弄丟了,沒臉見人!”
道濟對著鎖眼吹了口仙氣,門“咔嗒”一聲開了。窯房里熱氣彌漫,地上滿是碎瓷片,周明遠披頭散發(fā),滿身瓷土,正抱著一尊裂釉的觀音像哭泣,胳膊上的傷口還在滲血,旁邊的窯火燃得正旺,里面堆著十幾件燒裂的瓷坯。
“周大師,快別傷自己了!”廣亮上前要搶他手里的瓷片,卻被周明遠一把推開。
道濟搖起蒲扇,一股清風掃過窯房,吹散了熱氣,周明遠的動作頓了頓,眼神清明了幾分,隨即又被黑氣籠罩:“祖師爺在里面!他要收走我的手藝!”
道濟盯著那尊青瓷觀音,突然指著底座的刻痕說:“阿瓷,這觀音像不是你師父燒的吧?這‘柳’字刻得歪歪扭扭,定是外人所做?!?/p>
阿瓷一愣,隨即臉色發(fā)白:“是……是上月來斗瓷的柳萬山送的!他說這是宋代古瓷,能鎮(zhèn)窯氣,師父收下后,就變得不對勁了!”
“這哪是鎮(zhèn)窯氣,是索魂咒!”道濟收起玩笑神色,蒲扇在觀音像上輕輕一扇,“那柳萬山嫉妒你師父的手藝,找邪術師用‘陰土’做了這尊觀音,把一個敗落瓷匠的冤魂封在里面,借著你師父的執(zhí)念,吸他的匠心精氣!”
原來周明遠年輕時曾與柳萬山比過瓷,以“雨過天青”釉色勝了他,柳萬山懷恨在心,這些年一直想偷他的釉方。前段時間柳萬山得知周明遠在研制“窯變霞彩釉”,便用邪術做了青瓷觀音,借著斗瓷的由頭送給周明遠,又散布謠言說周明遠丟了祖師爺?shù)拿胤?,故意勾起他的焦慮,好趁機奪取他的匠心——瓷匠的匠心最純,一旦被奪,不僅手藝盡失,性命也難保。
“是我沒用!連祖師爺?shù)拿胤蕉际夭蛔?!”周明遠捶打著自己的頭,絕望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