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璟堯在去西山戰(zhàn)區(qū)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著陶希說的‘晚了,一切都晚了……’。他不知道那意味著什么,但他想,他必須盡快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這背后早已不是單純的與王家之爭。
抵達戰(zhàn)區(qū)時,炮火硝煙,撕碎了整個西山,滿山叢林已成焦土黃沙,燃燒的松樹像一支支巨大的火炬,將濃煙涂抹在鉛灰色的天幕。陸璟堯剛跳下吉普車,一發(fā)炮彈就在三十米外炸開,氣浪掀翻了兩名衛(wèi)兵。他抹了把臉上的泥土,臉色沉的像看不見底的深海。
遠處機槍碉堡的射擊孔里,不斷有傷員被拖出來。陸璟堯的軍靴陷進被鮮血浸透的泥土里,每走一步都帶起暗紅的泥漿。突然,空中傳來尖銳的呼嘯聲,是蘇聯(lián)m1931式榴彈炮,那鋪天蓋地的火雨,讓整座山頭都在震顫。
陸璟堯進到營帳,親自指揮作戰(zhàn)。又是一天一夜,炮聲尖嘯直到深夜才漸漸消停下來。
他站起身,喝了整整一陶瓷缸的水,人才從緊繃和僵硬中稍緩過來。門口不時有人影跑來跑去,在喊些什么,他已經(jīng)聽不太清。
更遠處是黑漆漆一片,大大小小的火光散落著,昭示著這一天一夜的慘烈,人與天地都傷的滿目瘡痍,不忍呼吸。
他下意識抬腿朝外面走去,剛走到門口,就見武陽跌跌撞撞沖進營帳,渾身裹著硝煙與血泥,活像個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他左臂不自然地垂著,袖管被彈片撕開,露出森森白骨。
"四少。。。"他啞著嗓子跪倒在地,"敵軍退了。。。但。。。"一口血沫突然嗆出,染紅了胸前的電報袋。
陸璟堯一把扶住他,觸手卻摸到滿掌黏膩。
"順哥他。。。"武陽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一塊染血的黑白照片,“……犧牲了?!?/p>
陸璟堯驀地心底一沉,腳下發(fā)軟,趕緊伸手扶住門框才勉強站住。他接過照片,燈光很暗,照片也幾乎面目全非了,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他當時審張順的時候,甩在他臉上的他妹妹的那張照片。
眼眶灼熱,他抬手擋在額頭按了按,好久,好似才恢復(fù)聽覺,聽到武陽斷斷續(xù)續(xù)的說。
"他帶一個排斷后。。。被圍在磨坊。。。"武陽艱難地說著每一個字,下唇被咬得鮮血直流,"最后。。。拉響了集束手榴彈。。。"
“他說…”武陽突然劇烈的抽咽起來,哭的停不下來,“…他說,他沒給您丟人。。。他守住了…”
陸璟堯的手狠狠攥緊照片,紙張在他掌心皺縮成一團,如同他驟然撕裂的心肺。鮮血從指縫間滲出,在泛黃的相片上洇開暗紅的痕跡。自從宣市開戰(zhàn)以來,那小子就一直守在前線,連司令部開會他都派別人去的。陸璟堯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句叛徒,那聲最后一次,始終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可從再次派他鎮(zhèn)守宣市的那一刻,他就已經(jīng)相信他了。
死寂的戰(zhàn)場上,分明已經(jīng)沒了炮聲,陸璟堯耳邊卻炸開連綿的炮鳴,塵土飛揚,電光火石間,他看到張順身子晃了一下,一雙黑亮的雙眼含笑望著他,嘴唇噏合,像是說著"四少,我做到了",而后緩緩倒在血與火交織的焦土上,仿佛硝煙散盡。
"尸體呢?"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武陽搖頭,喉間發(fā)出"嗬嗬"的聲響,沒有說出半個字。
夜色如墨,戰(zhàn)場靜得可怕。燃燒的樹干偶爾發(fā)出"噼啪"的爆裂聲,像極了骨骼斷裂的聲音。
陸璟堯問身邊的副官要了壺酒,不顧武陽的呼喊,一個人向外走去。陸璟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軍靴碾過嵌著彈片的泥土,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遠處,半面殘破的軍旗耷拉在焦黑的樹杈上,旗角還在冒著青煙。
他在彈坑邊緣停下,坐在一塊被炸了一半的破石頭上,鮮血浸透過的焦土,散發(fā)著硝煙混著血猩氣,黑沉的顏色一塊一塊的,像丑陋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