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彈坑邊緣停下,坐在一塊被炸了一半的破石頭上,鮮血浸透過的焦土,散發(fā)著硝煙混著血猩氣,黑沉的顏色一塊一塊的,像丑陋的傷疤。
他將酒壺放在一旁,不穩(wěn),碰到了什么東西。他彎腰下去看,是散落的幾枚變形的銅紐扣,是他們軍裝上特有的制式。他撿了一枚,在衣裳上很仔細擦干凈揣進了兜里。
"敬你。"陸璟堯傾轉酒壺,清亮的酒液滲入泥土,很快被貪婪地吸盡。第二口他灌給自己,酒精灼過喉嚨時,恍惚看見硝煙中浮現張順憨厚的笑臉——那小子總說"四少,打完仗咱開酒坊去"。
晚風驟起,帶著涼意。陸景堯就那樣他一口向地上傾倒一口,喝完了整壺酒,心里熱起來了,那股疼卻開始愈演愈烈了,連五臟六腑都扯得疼。
他在身上摸了個遍,摸出一支皺巴巴的煙,想點著抽,卻發(fā)現沒帶火,只好捋了捋直立在地上。可不知道是手太抖還是風太大,煙怎么都立不住,最后只好橫著放,然后用一小塊石子壓著。
戰(zhàn)火紛飛的歲月里,陸璟堯身后倒下的人太多太多。那些曾經鮮活的面孔,走著走著就消散在硝煙里,跟著跟著就化作陣亡名冊上冰冷的墨跡。他以為自己早已麻木,可掌心未干的血漬提醒著他——死亡從來不是能習慣的事。
古人說,‘胸有驚雷而面如靜湖者,可拜上將軍’。他想他大概成不了那樣的大將軍,不然,此刻他該在沙盤前運籌帷幄,而不是獨坐在這滿地狼藉中。
陶希說他殺著人,卻假裝懷著菩薩心腸,多虛偽啊
是啊,他有時候也很迷?!麉拹簹⒙荆瑓s背負著萬千亡魂;恐懼死亡,卻不得不一次次奔赴戰(zhàn)場。為了心中所謂的理想,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桿染血的軍旗,究竟護住了多少蒼生?又碾碎了多少骸骨?真的是對的嗎?
陸璟堯自問,他無法回答,時代裹挾著他走到了現在,可一直以來面對的很多敵人,卻是同根同源的中國人自己。
他想不通為什么,就像他永遠想不明白,那個曾在講武堂為勞工據理力爭的陶希,又怎么會甘心為日本人做事一樣。
……
遠處傳來集合號聲,嘶啞得像垂死之人的嗚咽。陸璟堯起身,最后望了眼天空清薄的殘月,轉身走向指揮部。
第二天清晨,在一次緊急軍事會議結束之后,陸璟堯讓手下的一名參謀帶著他的親筆書信去了王家軍大營。他不知道王崇山知道多少,但他將很多事情做了詳細說明,他希望對方能跟他當面談一次。
只是他還沒有等到王崇山那邊的回復,卻等來了另一位客人。
晨霧未散時,軍營外圍突然傳來騷動。陸璟堯剛披上外衣,就聽見帳外衛(wèi)兵急促的腳步聲。
"四少!少奶奶——"武陽氣喘不贏。
簾帳猛地被掀開。沈清桅站在晨光里,素色衣裳下擺沾滿泥土,幾縷碎發(fā)松散地垂在頸側,看得出來,她來的很匆忙。
"你怎么。。。"陸璟堯話未說完,沈清桅已經沖到他面前。她身上帶著夏露的水氣,指尖冰涼地抓住他的手腕。
"我有事情和你說,"沈清桅不待陸璟堯反應,直接將人拉進了帳內,突然壓低聲音,“王崇山根本不在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