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揮戟,聲音炸在巷頂:“撤!”
隊伍退得很順。順得像一條被人喂好的蛇,吐著信子,又慢慢收回。出巷時,呂布回頭看了一眼那口井,鼻翼微微張開。他聞到了水。
——
午后,風偏到南。
營里吃肉的人沒有再往火上加油,油脂香被風壓向城。
呂布坐在案前,盔甲卸了一半,胸口的汗在光里一閃一閃。他把剛撕下來的白榜殘片丟在腳邊的毛氈上,用靴底踩了兩腳,像踩兩塊老骨頭。
“主公,市口拿下,士氣大振。”親隨報。
“嗯?!眳尾悸保断碌陌氡奂住岸!钡囊宦暸鲈诎秆亍K阎副迟N在戟身上,感受那股微涼的金屬氣,像在舔一口剛熄的火。他問:“軍師,可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陳宮看著他,沉默了一瞬,還是道:“不放心的處處皆有。放心的——只有將軍。”這話既是實話,也是順著溫侯的心。呂布聽了,笑,笑里有一點輕。
“告訴高順。”他道,“明日再入一線。仍不鳴鼓,不揚旗。先取北市之右廨。城里的人怕得……整齊。整齊的東西,最容易被打散?!?/p>
陳宮拱手,退下。走出三步,他回頭看了一眼案角那片白榜。
榜上的字已被踩得不成字,只有“荒”“疫”的橫豎在光里隱隱。他忽然明白,這兩字不在紙上,在人心上;而人心,正在被人撥。誰在撥?他不愿承認那個名字,又不得不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他走出大帳的時候,風從臉側(cè)擦過去,把他的眼角吹出一點干澀。他抬手按了按,遠處北門樓上煙又起了一縷,很薄,很“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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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郭嘉站在觀星臺下,望見那縷薄煙在風里慢慢拉長,再次往外野去。
他閉了閉眼睛,像在對天點頭,又像在對一個看不見的人行禮。
“奉孝。”荀彧走來,聲音低,“主公問,何時起第二計?”
“已起。”郭嘉答。
“他們點了火,我們就借。借得越久越好。等他喉里熱了,水便會好喝?!彼匆谎凵潮P,指尖輕按住代表呂布的赤籌,稍稍往前推半寸,“明日讓街上的‘逃’換條路;讓‘叛將’在城西多露一次頭;再讓北門的羊脂,添最后一次?!?/p>
他聲音慢下來,“第三下就夠了。再多,就假。”
“收口在何處?”荀彧問。
“井?!惫未寡?,輕聲,“他們不信我們的路,就會信自己的口渴。”
曹操走近,聽見最后一句,笑了一下:“你這張嘴,總能把殺人說得像烹茶?!?/p>
郭嘉也笑,笑里有疲憊,也有鋒:“茶要有火,有水,還要等一等。主公,等到它‘正好’的時候,我們就請你喝。”
曹操點頭,不再多言。他喜歡這種“等”。等的本身,就是收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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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來了,營里傳來三聲短促的軍號,像三下扣在胸骨上的指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