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風里?!惫慰聪虮边叀K麤]有去追。他知道追無益。他只要此刻的“見”。見過,即為證。證在手,比人重。他轉(zhuǎn)向荀彧:“文若,把堤下刻的新印送兩枚來?!?/p>
荀彧遞上兩枚赭印。郭嘉把其中一枚放在門檻磚上,用指腹輕輕一按。指尖有涼意。印邊故意磨出半分缺口,像舊。門檻上的磚吸了印色,留下一個不太顯眼的痕。他又把另一枚遞給張遼:“送往城北一處粥棚,掛在梁上?!?/p>
張遼點頭去辦。
“反鈴之人?”郭嘉問。
“手快,眼亂?!毕暮類湫Γ皠偛畔肴〗情T,沒成。被我背上拍了一記,骨頭沒斷,勁散了。他嘴硬,說‘不知’,我看他牙縫里全是‘鄴’的甜,等你發(fā)落?!?/p>
荀彧把那枚黑鐵牌呈上。
郭嘉不看牌,他看鐵牌掉落時在地上彈起的一點灰。這點灰很輕,卻像一粒砂壓在他心里。他慢慢道:“‘迎駕’之書,來遲半日。遲,非失手,是故意。故意遲在‘之后’,讓我們永遠去‘追’。追,便失方位。今日我們不追,我們‘等’?!?/p>
“等什么?”典韋問。
“等他再來一次?!惫瓮虬氡?,“他以為自己掌鈴,我們在鈴下走;其實鈴有‘空’,空一大,他的指就會插不住。插不住,他的手就會自己崩?!?/p>
話未落,一個小乞兒從巷角探頭,舉著一條用破布包著的細竹。
荀彧招手,小乞兒小跑來,稚聲道:“娘說,今兒個粥攤要收,叫我來問,還能不能借柴?”荀彧彎身,摸摸他頭,把一塊小木籌與一把干柴遞過去:“再熬一鍋,再來一瓢?!?/p>
小乞兒眼睛一亮,燦然而去。典韋看著他的背影,咧嘴:“這城里的人,瘦得像風都能吹倒?!?/p>
郭嘉道:“風吹不倒一種人?!?/p>
“哪種?”
“知道‘粥不可斷’的人?!彼聪虬氡谏系纳剿壑杏袠O輕的一點明?!鞍殉抢锏闹啵嘀?。每處掛一枚新印,印旁刻一字——‘安’?!?/p>
荀彧會意,吩咐下去。
風里忽傳來一陣更密的鼓聲。
張遼折返回報:“北門果有一隊敗卒欲入西市,被郭汜匪騎堵在巷口。我們不動兵,只堵轉(zhuǎn)角。那隊敗卒回頭走,撞上李傕斥候。兩下又咬起來?!?/p>
郭嘉點了點頭:“讓他們咬。今日的城,是我們立‘法’的城,不是他們殺人的城?!?/p>
夏侯惇嘿了一聲:“奉孝,你這法,可真像刀??床灰?,割得深。”
荀彧垂目:“法本就是刀,收在鞘里,割在心上?!?/p>
郭嘉轉(zhuǎn)身要走,又忽然停住。他像想起什么,把袖中那枚刻“安”的木籌取出,放在門檻磚上,朝剛才那一方新印輕輕一抵,抵在“安”字的一點收筆處。他低聲道:“天子之‘顏’,不在金,不在玉。今日朕飲粥處,便是朝。”
他沒有說“朕”,他只是用一種別人聽來尋常、他自己心中分量極重的語氣道出:“朝,先安后令?!?/p>
典韋與夏侯惇對看一眼,都沒再出聲。張遼沉穩(wěn)抱拳。荀彧望著那一筆“安”,忽然笑了笑:“文若今朝之鈴,果然不必再響?!?/p>
郭嘉點頭:“鈴不響,風自順?!?/p>
——(鴆·視覺)
我出角門,在廢墟與廢墟之間走。風從半壁上滑過,拂過我的發(fā),又拂過那位青年的發(fā)。他走得不快,每一步像在踩一條看不見的線。
線不直,繞過斷屋繞過井,最后抵到一處殘墻內(nèi)。墻內(nèi)有一塊青石,青石上放著一件舊衣。
——那是宮里舊時的素裳,洗得發(fā)白,袖口縫得很細。袖口上有一針被火熏過的“歪”。歪得極輕,輕到不知情的人不覺。我覺。我知道這件衣裳穿在誰身上,不該被誰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