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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盤光很淡（第2頁）

郭嘉在屋內(nèi)坐著，掌心貼著青石幾。石幾的冷慢慢減了。他忽然想到蔡文姬說過的話：“暫系其形，救不了一首曲。”他抬眼，望向廊外那根絲。他知道，這只是一根開端的線。他還需要更多的線，系在更多的地方。線多了，不是束縛，是織。他要把這城織起來?？椀臅r候，他必須記住兩件事：一是每一根線都要有人看，一是每一根線都不能勒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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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走到門口。阿芷抬頭，眼里沒有驚慌，只有問：“再煎一盞？”

“不急?！惫蔚溃澳惝嬆愕娘L(fēng)。我去看看月?！?/p>

他仰頭。云縫里躲著一枚殘月，像不肯被人看見的傷。風(fēng)輕輕動，絲輕輕動，鈴也輕輕動。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均勻而穩(wěn)，像泥爐里的火。那火不會猛，猛了就傷人。那火也不會滅，滅了就傷己。

“主公?！卑④坪鋈坏?，“風(fēng)從北來。”

“知道了。”他說。

“要不要關(guān)窗？”

“不關(guān)。”他道，“讓它來。讓它繞一圈再走。我們要記住它怎么來，怎么走?！?/p>

阿芷點頭。她的手把紙壓住，指尖有一點藥粉的光。郭嘉看見那一點光，忽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定。他知道這安定不是藥給的，也不是絲給的，是“人”給的。今夜之后，他的棋局不只多了一根線，也多了一雙看火的手，一雙能聽風(fēng)的耳。

他轉(zhuǎn)身回屋，袖口攏起。腕上的勒痕在燈下已經(jīng)淡去，幾不可見。他知道它還在，不必時時顯露。等到該顯露的時候，它會被風(fēng)鈴叫醒。等到不該顯露的時候，它就做一根安靜的線，躺在器物之間，像一條被世人忘掉的法度。

他復(fù)坐，取筆，于“度”字旁又添了一筆。這一筆很輕，卻把整個字的氣攏住。他笑了一下，把筆放回筆格。燈火在笑意里穩(wěn)了穩(wěn)，像一口泥爐收住了火脾氣。

庭中絲響，鈴響，風(fēng)繞。郭嘉低聲道：“夜深了。今夜，不與天爭。且與己和?！?/p>

他閉了閉眼，呼吸綿長。屋內(nèi)外，一切都按著新的節(jié)律運行。泥爐緩，風(fēng)鈴細，絲線緊而不死。那一根琴弦，從“枷鎖”變成了“法繩”。它不再勒住他的肉，而是束住了他的心。心被束住，才知何處當停，何處可行。

遠處更聲三下，城中犬吠一聲后又止。許都這只鼎，在夜里收了一分火，又被風(fēng)添了一分氣。一個病人學(xué)著和自己的病相處，一個城池也在學(xué)著和它的火相處。廊下，阿芷繼續(xù)畫她的風(fēng)。她不知道那星盤上方才亮起了兩處。她只知道，夜再長，也會有天亮的時候。她看了看那根絲，忽然很輕地笑了笑。她想起軍中老兵說過的一句話：活人要贏死線。她相信這話。今晚，這根線站在活人一邊。她抬筆，又點了一行小點。

屋內(nèi)，郭嘉睜眼。目光落在風(fēng)鈴。他無聲地重復(fù)了一遍那句心里話——這世上，終于有人能在最必要的時候，把他的手按住。他覺得這很有趣，連夜里的藥苦都變得順口。他輕輕叩了三下桌沿。三下之后，他停。他在練“?！?。

這一停，他比任何一次攻殺都更用力。停下去，便能走得更遠。停下去，便能聽見更多人的呼吸。他抬起頭，月光從云縫里吐出一線淡白。那光落在絲上，絲也亮了一線。他伸手把那線的尾末輕輕理直，像替一首未完的曲鋪好引子。曲未奏，心先定。

夜?jié)u深。風(fēng)從北來，繞過竹骨，輕叩一聲，又去別處叩一聲。許都在風(fēng)里呼吸，病人也在風(fēng)里呼吸。府中諸人不語，只有一根絲在說話。它說：且行且止。它說：先聽再動。它說：一根琴弦，也能把一個人的手，連同一座城的火候，一起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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