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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1章 盤光很淡(第1頁)

            盤光很淡,淡得像從指縫里漏出來。他不常在屋里用這物,怕人心生畏。今夜他只是想證一點直覺,不為窺探。

            光在盤面走到“土”的位置時略停了一瞬,又在“藥”的符號旁亮了一點,亮得不耀眼,卻堅。旁的星宿寥寥,平常得像坊間的路人。只有這兩處清楚。郭嘉心下一松:氣運平常。平常,是最好的偽裝。他把盤扣上,袖中輕輕一收。

            “去廚房,把那只黑釉小鼎的火熄了。換成泥爐。泥爐火溫?!彼f,“以后夜里你當值,不必在門外站太久。坐在廊下。風過時,記下它的聲,寫在紙上。哪一更響,哪一更不響。過三日拿來給我看?!?/p>

            “記風?”阿芷微怔。

            “記風?!惫蔚?,“許都是鼎。鼎里火候最怕霸道,風來多了,火就有了脾氣。我要知道它的脾氣?!?/p>

            阿芷應(yīng)聲。她退到門外,步子仍舊穩(wěn)。親兵看她背影,忍不住問:“主公真讓一個新來的記風?”

            “風也分高低?!惫尾豢此?,“她的手知道輕重?!?/p>

            親兵不再言。他們都在軍中見過許多新面孔,有些來得熱鬧,去得悄無聲息;有些來得安靜,最后留得最久。阿芷顯然是后者。郭嘉看了她最后一眼,忽地道:“你這張臉,像一張極平的皮,覆在一口刀上。刀不露,皮也不裂?!?/p>

            阿芷不明其意,只低頭受命。

            “畫皮,阿芷。”郭嘉自語般重復(fù)了一遍,唇角輕挑。這個名像一記標注。他不是用它來輕慢人,而是用來提醒自己:這張皮里有刀。愿它殺敵,不要傷人。愿它護我,也護城。

            他回到案前,提起筆,在許都新圖旁空白處寫下兩行字:一曰“限”,一曰“度”?!跋蕖弊峙詣澚巳兰毦€,分別指向城東、城南、城北各一處。那是蔡文姬會聽見“哭”的地方。他已經(jīng)決定了,哪怕有人要笑,他也要在那里停?!岸取弊峙?,他沒有劃線,只畫了一個圓,是自己的心,也是那只泥爐。他輕聲道:“限與你。度也與你?!?/p>

            他把筆擱下,視線落在竹骨之間那根絲上。風又起,鈴聲被絲牽著,換了節(jié)奏。先有一聲極輕的“嘞”,像有人把一只門栓輕輕提起;再有一聲更輕的“?!?,像有人在許多耳朵之外,對他說了一句只有他能聽見的話。他忽然想到一句話,便低低說出口:“這世上,終于有了一個……能為我這盤棋局‘翻桌子’的人。有趣,真是有趣?!?/p>

            門口腳步聲復(fù)來。阿芷并未去遠,她把泥爐點上,又把那只黑釉小鼎收好了,回廊時把手里一物遞上:“主公,袖上掉了一小截絲。想來與那風鈴是一根。還要嗎?”

            郭嘉接過那截斷絲,指尖一捻,絲的末端毛了。他心中忽地一動。斷絲不會自己斷。是他解線時收得不凈,還是廊下某一陣風過得太急,勾住了它?他看向風鈴,風正繞過角門,穿過院心,去撞那根絲。絲動而鈴響。那一瞬,他忽然有一種錯覺:這座城里每一條路,每一扇門,每一口爐,都被某一種看不見的線牽著。有人在看火,有人在聽風。還有人,在門外等。

            他把斷絲放在案上,沒有再系回腕上。他忽然明白,這“枷鎖”并非要系在肉上。它應(yīng)當系在器物上,系在制度上,系在那些會被人遺忘的地方。他低聲道:“阿芷,把這斷絲收著。明日去市上買三兩同樣的絲,粗細如之,顏色如之,分作五份。系在府中五處:門樞、井口、爐耳、窗欞、風鈴。三日后,告訴我哪一處最先磨損?!?/p>

            阿芷抬眼:“系在井口,會濕?!?/p>

            “我便要看它濕?!惫蔚?,“濕了,絲會伸;干了,絲會縮。伸縮之間,我能看見這院子的呼吸?!?/p>

            “主公要聽院子的呼吸?”親兵低聲問。

            “要聽?!惫未穑耙惨牫堑?。今日起,我學著先聽,再說話?!彼D了一頓,像對自己說,“既然有人能把我的手按住,那么我也應(yīng)當學會在按住的時候,依舊呼吸?!?/p>

            屋外,東方未白,天空卻好像被輕輕擦過一層薄薄的灰。風從城外來,帶了一點遠處河灘的潮味。阿芷已經(jīng)在廊下坐下,她膝上放著一小塊竹板,竹板上放著紙。她不識字多,卻會畫。她用細瘦的手指蘸水,在紙上點了一排排小點。每一陣風過,她就畫一行,再在行末畫一個小小的圓,圓越小,風越輕。她畫得認真,連頭發(fā)都不歪一根。泥爐在她身側(cè)慢慢吐氣。她不時用一根極短的鐵簽撥一撥爐口,讓火退半分,再進半分。她看風,也看火。

            郭嘉在屋內(nèi)坐著,掌心貼著青石幾。石幾的冷慢慢減了。他忽然想到蔡文姬說過的話:“暫系其形,救不了一首曲。”他抬眼,望向廊外那根絲。他知道,這只是一根開端的線。他還需要更多的線,系在更多的地方。線多了,不是束縛,是織。他要把這城織起來??椀臅r候,他必須記住兩件事:一是每一根線都要有人看,一是每一根線都不能勒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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