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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怨氣為薪，丹鼎初燃（第3頁）

她目光一斜，落在鼎腳。鼎腳處，銅與石交接的縫里有一縷極細(xì)的暗紋不是昨夜的紋。那是有人刻進(jìn)去的一道新紋，淺，短，位子正好能把“火”的呼吸引到腳旁，而不是腹中。

“?；??！彼铰?。

程昱與荀彧眼神一錯。郭嘉無問，先取壺，偏壺嘴，壓火。火應(yīng)手收。鼎內(nèi)的銀線亮了一瞬即滅。房里溫度落了一指。

許褚半步上前。織手摸出他那把短小的銅針，順著縫把那道新紋挑起。紋被挑起時發(fā)出一聲很小的“刺”，像指甲劃過皮。紋下露出一絲紅——不是朱，是絲，一截極短的紅絲卡在縫里。

“紅線。”許褚冷聲。

阿芷挾起那截絲，放在掌心摩了一摩，聞了聞，抿起唇：“不是染的，是染了又洗的。洗得干凈，但火一熱，它把味兒吐出來?！彼劾餂]有驚慌，只有一絲很冷的審視，“這不是要毒死人。這是要擾火?！?/p>

“是誰手？”荀彧問。

織手用針尖把絲頭翻了個面。絲頭壓扁過。像是常常被繩圈系住的人留下的痕。許褚道：“昨夜梨樹下，賬房先生說，扔信的人戴紅纏線鐲。這絲，與那絲像?！彼聪蚬?，等令。

郭嘉把那截紅絲夾在紙上，合攏。他沒有急著查。他知道眼下該做的是先穩(wěn)火，再捉人?！熬€，先記?！彼麑検?，“把‘心’列旁，另刻一牌——‘線’?！笨検植粏柧売?，起刀刻字?？掏?，插在“心”旁，斜斜對著“鼎”。

“阿芷，壺里添一點(diǎn)石菖蒲?！惫蔚?，“散淤，去濁?！卑④莆⑽Ⅻc(diǎn)頭，把一小撮菖蒲末投進(jìn)壺心。香氣一時轉(zhuǎn)苦，鼎內(nèi)的火像被人掀了一下被面，露出里層的溫。程昱把印歸座，輕輕叩桌：“疑線既入‘案’，不急。先把印再熱一回，落第二封‘令’——‘不可再以清君側(cè)為招’。”

荀彧把“令紙”推到程昱前。印再入火，火再亮。阿芷護(hù)著火，壺嘴對著“息槽”輕偏，將剛才那一線甜全部壓掉。鼎在呼吸。它像一個學(xué)會了用鼻子換氣的人，終于不再用嘴猛吸。

“怨氣為薪，禮為楔，法為刃，藥為引，印為關(guān)?！惫尉従彽溃岸Τ跞?，火無張揚(yáng)，才是好火?！?/p>

印落，“令”出?？検謱ⅰ叭诵摹迸仆霸偻瓢氪纭Ｉ潮P里的每一粒砂都順著那半寸挪了挪。城心里的某條暗槽回響了一聲很輕的“?！保衲程庣姳伙L(fēng)拂到。

——

董承的書案上，紙鋪了整整一案。他并未立刻落筆。他把石硯里昨夜剩的墨傾掉，重新研一回。墨條在硯里磨，慢。俯下去的時候，額頭與香煙對了一下。那香不是他的，是阿芷今晨沿著廊腳低低送來的“定心”。他握筆，先寫“漢”字。寫完，又寫第二個“漢”。寫著寫著，他覺得心口的溫度從里往外一寸一寸往下走，走到指尖，落在紙上。筆不再抖。

“聽勘五日?！彼谂詷?biāo)了個小記號，提醒自己時間。當(dāng)年的“清君側(cè)”，他以為是光。今日，他把那光從紙上小心剪下來，貼在新紙上，再問自己：這是光，還是火。火能照，也能燒。能燒的地方，應(yīng)該是他自己。

他把曾經(jīng)“相與”的人分列三類：因利而來，因義而來，因怨而來。第一列多，第二列少，第三列一開始只有兩三人，后來慢慢添多。他寫到第三列，手微微一頓。他想到了“怨氣為薪”。那是郭嘉說的。他覺得對。怨若不為薪，便為亂。他把“薪”字寫得很小，像怕驚動某種緩緩起火的黑。

“夫人?！彼鋈粏尽?nèi)西院里，那位夫人應(yīng)了一聲。他把上次壓在觀音腳邊的那枚銅印取來，放在案角。印面“董”字被人按深一分。他摸了摸那一分凹陷，像摸著了在皮下箍了一圈的鋼。他把印推遠(yuǎn)，再推遠(yuǎn)一寸。印不再在手邊。他才能把字寫正。

——

午后，鼓樓風(fēng)換向，城的聲音多了攤販和孩童。東巷口的木匠師傅把破門栓削了一削，門合得更密。門里，他女兒端著一碗糖水給他。他喝了一口，懶懶笑：“這會兒敢喝甜，昨晚不敢?！迸畠翰欢?，歪頭看他。他抬手指東，“那邊昨晚殺了人?！迸畠骸芭丁绷艘宦暎D(zhuǎn)身跑了，跑遠(yuǎn)又跑回，舉著一只新做的木鈴：“爹，鈴響嗎？”木匠笑，接過輕輕搖了搖。鈴不響。鈴心里塞了一根細(xì)絲。他怔了一怔，把絲抽出一點(diǎn)，又塞回去。他知道什么時候該響，什么時候不該響。

內(nèi)廷東廊，第二輪“問宴”移至明日。荀彧要去的地方在西廊。他以度節(jié)司首領(lǐng)之名，立司開局。桌上放三物：一張“令紙”，一枚新印，一本薄簿。第一件是刀背，第二件是刀鞘，第三件是擔(dān)子。他把擔(dān)挑到肩上，笑對新吏：“把‘度’與‘節(jié)’先背在背上，別背在人臉上?！?/p>

新吏笑著“喏”，其實(shí)不懂。他懂的是眼前這位大人說話不冷，也不軟。他心里記了一句：不冷，不軟。

——

黃昏時分，鼎里火色最穩(wěn)。它不再直吐白，改為在“息槽”里一呼一吸。鼎壁不燙，手貼上去只是暖。阿芷把銀壺略略偏開，讓火自己站一會兒。程昱坐在一旁，用竹簽撥“令紙”的邊，檢查印面的紋路。荀彧背過身，在窗下把三道條文細(xì)細(xì)重寫一遍，字與早晨所讀無二，筆力從容?？検忠兄潮P，半閉著眼睛聽城里風(fēng)聲。他聽出三處角落有哭聲。都是小哭，不嚎。他把“心”列旁添了三點(diǎn)微光，標(biāo)注“撫”。

許褚把磨壞的肩甲換下，換上一片新甲。他肩上的舊痕被藥膏壓住，藥是阿芷一早給的。他抬臂，甲不緊。他試著深呼吸了一口，心肺開闊，又回到鼎旁。郭嘉一直未多言。他在火邊站得很久，像一個園丁站在新移栽的樹旁，聽它的根在土里張開又收攏。

“軍師。”阿芷忽開口，“你還要加一味。”

“什么？”

“‘忍’?！彼f，“忍是你給自己的，不是給別人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