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角標(biāo):虎牢對峙第三日·夜更四鼓】
夜里最冷的一更,營門的銅釘結(jié)了一層白霜。
風(fēng)像從曠野盡頭吹來的琴弦,拂過旌旗,發(fā)出一串繃緊的細(xì)響。
郭嘉立在中軍大帳外,肩上披著粗氈,氈面蹭過甲葉時發(fā)出不悅耳的沙沙。他不動,像一塊被風(fēng)磨平了棱角的石頭;親兵也不動,戟鋒搭著月色,冷得像剛出鞘的牙。
簾內(nèi)忽地亮了一寸火光,火光一收一放,像有某個深吸慢吐的胸膛。
親兵側(cè)首,壓低嗓音:“進(jìn)去?!惫我撇?,踏入火的半徑。炭盆在地上,火星如伏蛇的眼,盯著他走過。上首沒有席案,只鋪了一張舊虎皮。
曹操立在虎皮邊,頭戴黑幞,雙手背在身后,像一把被人握住卻尚未出鞘的刀。
“你說明日要說真話,”曹操抬眼,目光薄冷,“本侯臨時改了主意——有些話,不必等到明日。”
郭嘉停在三步之外,袖中指節(jié)悄悄繃緊。他聽得見自己的呼吸像薄冰,輕輕貼著喉嚨
滑過。
觀星策在心海深處閃了一下,像有人用針尖點(diǎn)了一下夜空,立即又熄滅,他強(qiáng)行壓住那道光,不讓它外泄——這不是推演的時辰,這是押注的時辰。
“說吧?!辈懿俚吐暎敖褚菇o你一次機(jī)會。若你的舌頭能點(diǎn)燃火,我留你;若只能吐霧,我割下它掛在門梁上?!?/p>
“主公以霧與火試我,”郭嘉拱手,嗓音不高,“那嘉也以霧與火奉主公?!?/p>
他走近半步,伸出沾了冷露的手指,在席前那張舊軍圖的空白邊緣輕輕一蘸,指尖的水光像一粒無足輕重的露珠。
他沒有要筆,也沒有要墨,只用了今夜的寒露,在圖上緩緩劃出第一筆。
那一筆淺得幾乎看不見,卻像在沉木上刻下蛇形細(xì)紋:先是一個不閉的弧,隨后弧端反折,纏住弧心;第三筆極短,落在兩紋交接處,恰似“結(jié)”。
他一筆一頓,絲毫不急,直到露痕連成了一枚古怪的紋樣,像一口沒有蓋的井,又像一枚納氣的壺口。
曹操沒有催,只在一旁看,他的目光極穩(wěn),像用兩根細(xì)銀釘將不動之物釘住?;鸸獍鸭y樣的水痕照亮了一剎,露珠在紙面上顫了顫,像要墜不墜。
“這是什么?”曹操問。
郭嘉指腹在“結(jié)”處懸了半寸,聲音不緊不慢:“主公治人之術(shù),我不敢妄評。可天下之術(shù),于今有一:以人竊天。此紋,是‘器’的嘴,是‘勢’的喉,是我獻(xiàn)給主公的——竊龍大陣的一個角?!?/p>
曹操的眼神微微一收。帳里忽地靜得只?;鹇?。風(fēng)從簾縫里鉆進(jìn)來,火苗壓低了半指。
“竊龍?”他復(fù)了兩個字,帶著幾絲難以辨析的興味,“天下的龍氣,天子的龍氣,你都說可以……竊?”
“天下的龍氣,非天子一身獨(dú)有?!惫蔚?,“龍者,勢也,氣也,民心之所歸也。它在河道里,在城池里,在糧道里,也在人心最深處那一寸軟肉里。古人以德載之,以禮固之;而我,以陣取之。**此陣之本,不在殺,不在守,而在‘轉(zhuǎn)化’。**凡無主之氣,可納;凡敵之氣,可化;凡己之氣,可聚而不散。”
曹操輕輕地笑了一聲,笑意薄得像鋒刃上的一線寒:“說得漂亮。可天下之氣,如何為你所用?”
郭嘉不避,按著水痕的“壺口”處點(diǎn)了點(diǎn):“此陣有‘口’,亦有‘喉’,更有不可或缺的‘陣心’。陣心要安在‘人’上。人若不識勢,不敢承,不足以為心;人若識勢,敢承,便可借天命于一時?!?/p>
他抬目迎著曹操的視線,“若主公愿意,我獻(xiàn)出此‘器’,輔主公以人定勝天?!?/p>
“照你這般說,我便成了逆天的賊?!辈懿俚?,“你要我當(dāng)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