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將近,典簽來傳:“主公令,鏡移正帳側,諸將集?!?/p>
“好?!惫握酒?。他的腿麻了,麻得像被竹針扎了一圈。他等麻過去,才邁步。
囚帳的門一開,光比剛才亮了一線。人多,火也多。他順光走,枷不在身上,人也像輕了一分。輕的東西走得快,容易飄。他心里提醒自己——重一重。
帳側留了那“一尺地”。一塊竹席鋪開,席上放了三件東西:一枚鹽塊,一面鼓槌,一縷旗角。阿照在席后,抱著空盆,像白日那樣端正。
她的眼低垂,手握得穩(wěn)。她可在鏡內,也可在鏡外。她是風,她也是刀。她不需要別人看見。
諸將陸續(xù)到。夏侯惇單目如舊,夏侯淵眉眼冷,樂進手背上的筋跳了一下,李典面沉,曹洪笑里仍藏刀。曹仁站在隊邊,似石。屏風后那個人未露面,狼毫尚未出聲。鏡要先立,再引他出來。
“開始吧?!钡浜灥馈?/p>
郭嘉邁上那一尺地,抱拳,直面諸將。他的第一句話不是“諸位請”,而是“諸位借我一息”。借,是禮,也是權。他看見有幾個人的眉梢微動——借息不難,難的是把借來的息還回去。他要做到。
“鏡有三問?!惫温曇舨桓?,字卻硬,“今日只問第一問——‘面對刀,誰先轉開目光’?!?/p>
他伸手一指,兵把淖重押到鏡前。淖重抬起頭,看到那么多盯著他的眼,一下子膝軟。郭嘉伸手,把他托住了一下,只托到他站穩(wěn)為止,便抽手。
他用左手舉起鹽塊:“這是庫口之鹽?!庇钟糜沂职戳税垂拈常骸斑@是更點之鼓?!弊詈螅哑旖瞧綌傇谙希骸斑@是帳前之旗。”
“你偷鹽,擾鼓,扯旗,以為是‘補差’。你補的是你自己,差的是所有人。”他轉向諸將,“諸位,你們的刀,割在他脖子上,就此了賬,容易??扇裟銈兊哪抗獯丝滔绒D開,此鏡就白立。鏡白立,明日還有淖重、李重、王重、趙重。殺不完。照?!?/p>
夏侯惇冷笑:“你要我們看他?”
“不是看他,是看你們自己。”郭嘉用掌背輕輕擦過手背那道被鏈咬出的痕,“你們看見這條痕嗎?——它不深??伤嬖V我,今夜我用‘死’借了你們一條路。路借到了,你們要不要走?”
李典是第一個把目光按住的人。他看著淖重,沒有惻隱,也沒有憤怒。他看的是“為什么”??戳撕芫?,他才吐出兩個字:“該死?!?/p>
樂進緊隨其后,把拳頭握在背后,背肌的線條繃出一個“硬”。他看見的是“若不殺,后果”。他不說話。他只是微微點頭。
夏侯淵看了半息,別開,似乎是在提醒自己“刀也要有蓋”。曹洪看了一眼,笑了一笑,笑里有點倦。他看見的是“麻煩”。他討厭麻煩。他會用最快的法子把麻煩剪掉——這就是殺。
郭嘉吸氣,準備落下那句“斬”。就在這時,觀星策冷不防在心里一墜。
【壽命:00:29:58】
【突發(fā):權柄鋒面直照;天道排斥激增】
【求解:立時‘證’一件;或承‘刀’一擊】
跌得太快,快到耳內“嗡”地一聲,世界被掀掉了一角。
他身子微晃,阿照在席后一步未動,眼睛卻在一瞬間抬起。她看到了。他看回去,什么也沒說。他把那口氣硬生生按住,像把一條狂跳的魚按回盆里。
簾后,狼毫終于到硯。那人咳了一聲,壓住了咳。紙鎮(zhèn)被輕輕敲了一下,發(fā)出“齒”的微響。典簽抬聲:“主公令——行法?!?/p>
“且慢。”郭嘉開口,他的聲音竟比自己想象的還穩(wěn),“行法之前,借主公一‘證’——證‘鏡’不白立?!?/p>
曹仁側目,夏侯惇單目忽收,李典握住刀。
阿照把盆抱得更穩(wěn)了一指,手背筋起。郭嘉俯身,從席上拾起那縷旗角,把它往上一舉,旗角在光里一顫,斜縫處露出一縷不起眼的黑線——那是昨夜有人“試旗”時留下的指灰。
“淖重不是一個人。他只是‘口’??陧殮?,‘手’也須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