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未亮,州府中庭的露水還在磚縫里打著寒。
昨夜的火把收盡,只余井口一線淡白。郭嘉站在風(fēng)里,將手按在溝渠的石沿上,那些當(dāng)初以“防御工事”為名埋下的符線,像潛伏在泥土里的細(xì)蛇,靜靜伏著。
他聽得見一種極低的鳴,介于水與鐵之間——城骨初暖,陣基全醒,工匠們將一塊塊“符文磚”嵌入墻根與渠底,整座城,已被他悄悄改造成了會呼吸的器皿。
黃月英來得早,披著一件未干的麻衣,袖口還沾著窯灰。她把竹匣遞給郭嘉,匣里是一排細(xì)如琴枕的銅夔釘,每一枚都刻著不可察的紋。
“昨夜又校了兩遍。西臂彎的交口差一指厚,已補(bǔ);北井的回風(fēng)短半寸,今晨我讓匠人改了孔。”
“辛苦?!惫吸c(diǎn)頭,把一枚銅釘別在袖里,“今日收弦?!?/p>
“以誰為弦?”月英問。
“以城?!彼聪蛩姆?,“以水溝為弦路,以符磚為弦枕,以民心為共鳴腔?!彼D了頓,“再以一縷‘煞’,作第一聲撥子。”
他沒有說“血”。昨日鼓樓下那一線紅,已經(jīng)從柱根滲入,化作陣線的第一縷藥引。
龍氣,本是天地之“生”;煞氣,本是人事之“死”。生死相搏,丹爐方熱,這就是他在“力量體系”里自創(chuàng)的偷天之術(shù):以人事之煞,引動地脈之生,讓城為器,讓勢為火。
中庭石案早備。案上攤著一幅“地下星圖”——并非天上列宿,而是以城池溝渠、井眼暗線,仿照“天市垣、太微、紫微”劃分的地脈星位。每一處水眼都是“星”,每一道渠彎皆“帶”。
郭嘉扣下袖中的銅釘,按在“天市垣”的關(guān)節(jié)位置,合指為筆,緩緩引出第一道看不見的線。線行如水,轉(zhuǎn)折如蛇,最后落在城西那一團(tuán)頑黑的“結(jié)”前停住。
那是被呂布“龍煞”砸出的陰影殘留,像一團(tuán)未化的鐵渣,盤踞不散。
“文若呢?”他問。
“守榜?!痹掠⒋?,“‘白榜’三日一更,他要做給我們自己看,也做給百姓看?!?/p>
她抬了抬下巴,眼里有一絲贊許又一絲疑色,“軍中‘六令三禁’收得住人,可收不住風(fēng)。你要借風(fēng),還是要擋風(fēng)?”
“借?!惫螌⒅讣廨p落在“結(jié)”旁,“擋,只是一時;借,才是一世。”指尖一顫,心海里的觀星策應(yīng)聲展開,意象如潮。
他把昨夜那一縷“血煞”重新喚起,化成細(xì)不可聞的振動,順符線緩緩?fù)迫?。不是?qiáng)奪,是說服;不是圍剿,是調(diào)弦。他像給一張古琴上弦,先探松緊,再試音色。
“開始了?”月英問。
“第一聲?!惫蔚哪抗馕⒘?,“你聽?!?/p>
他們什么也沒聽見。
但城在聽——井壁滲水的節(jié)律變了半分,窯場的火忽地穩(wěn)了一指,北門外的風(fēng)順著溝渠進(jìn)城,又從東南角吐出去。城的呼吸,第一次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捏在了掌心。
程昱自廊下走來,袖畔帶著冷露,眼里仍是那種“技術(shù)人”的鋒。
“再夯兩處。”他開門見山,“西臂彎和北回風(fēng)交界處,紙面計算沒錯,但泥里不夠。昨夜有小販把剩湯潑進(jìn)排口,氣味亂了半刻。規(guī)矩,不只寫在榜上,也要寫進(jìn)溝里。”
“已記。”郭嘉點(diǎn)頭。
夏侯惇踏進(jìn)來,披甲未解,直直看向案上那些看不見的線。
“我不懂你這些?!彼拱?,“但我懂一件事。你在把整座城,拉成一張弓?!?/p>
“對?!惫蔚?,“龍脈為弦,水脈為弓背,民心為弓腹。弓拉滿,下一箭的方向,由我定?!?/p>
“那箭射誰?”夏侯惇壓低聲音。
“先射自己?!惫涡α诵?,“射穿我身上的病根。”他沒有說出那句“我就是陣眼”。凡被竊之氣,終要經(jīng)由一個“核心陣眼”轉(zhuǎn)化;那枚陣眼不是石,不是鼎,是他這個活人。每一次撥弦,他都在拿命換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