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笑了笑,“弓未滿,敵不該來;若來,打出去就是。你只管盯著北面。”
“為何是北?”
“那兒的風更直?!彼S口答,眼里卻掠過一絲遙遠的寒意——北方的某處,正養(yǎng)著一頭“稻草偽龍”,終有一日需要被斬斷雙翼。
日影又移一格。鴆安靜地站在他身后半步,像一塊不投影的石頭。她忽然開口:“先生,‘弦’是為了誰?”
“為了活?!惫未?,“為了這城里的呼吸不被人掐死,為了我不被天道掐死,也為了將來有一天——我們能抬手,去摘更高的那顆星?!?/p>
“哪顆?”
“紫微?!彼σ夂艿澳鞘堑坌??!?/p>
風從井口吹上來,帶著金石微顫的余韻。荀彧收起薄簿,疊得平整。
程昱往外走了兩步,又折回,抬手在“結”旁虛點一指:“這里還會纏。三日能松,十日能活?!?/p>
“夠了。”郭嘉道,“我只要三日?!?/p>
傍晚,鼓樓的影子被拉長。廣場清出一圈空地,里正帶人撒沙,掩去昨日的血。城中井水提前一刻見涼,孩童們排起短隊去舀“新水”。軍士換了更,銅環(huán)聲一陣連一陣。
郭嘉讓所有人都散了。他獨自留在石案前,伸手將那一幅“地下星圖”卷起,塞入袖里。夜色將至,風里帶著若有若無的青火味。他回身,望向城北。
“去地牢?!彼麑c道。她不問緣由,只跟上。
地牢門開,潮意撲面。鐐聲在暗中細響。右側,高順仍如磐石。左側,張遼坐在半明半暗里,眼里有一線很淺的光,像風吹皺的水面。他聽見腳步聲,緩緩起身。鐵鏈被他抬起,又落下,發(fā)出極輕的一聲。
郭嘉站在柵前,看了他一息,聲音不高:“三日到了?!?/p>
張遼不說話。他只是抬手,摘下腰間一片細碎的甲鱗,沉沉放在地上。那是他唯一可解的“甲”。
“刀——”他低聲開口,嗓音沙啞,卻極穩(wěn),“可以借我使么?”
鴆在郭嘉身后,心口微緊。那只不響的銅鈴忽然在她的胸前輕輕一顫,像被誰無意間碰了一下。
郭嘉沒有即刻答。他只是側身,將袖中的那一枚銅夔釘遞進光里。
“借不借,”他緩緩道,“要看你,將刀使向何處?!?/p>
張遼的指節(jié)一緊,眼里的光忽然定了。
“向我自己?!彼溃跋葦嘏f我。”
地牢里,風從窗縫穿過,燈火微暗。
郭嘉點頭,“那便先從鏈上起。”他回身吩咐:“鏈松一寸,肩傷再不上藥。”
鐵鎖輕響,如遠處初起的弦音。
院外,夜色合攏。整座城像一張拉滿的弓,弦在極細的嗡鳴里,等著下一指。
——萬事俱備,龍脈為弦。下一聲,將不止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