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更將盡,郭嘉獨自立在閘室前。閘前那塊被他扶正的一寸柵欄,在夜風(fēng)里輕微地顫。他把半翼飛鳥帕系得更緊了一些,風(fēng)從孔洞里穿過,帕子的另一只翼像終于長齊。
“再吹三日?!彼麑︼L(fēng)說。
風(fēng)沒有回答,水聲替它答了:細(xì),穩(wěn),繞開人耳,繞不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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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未大亮,曹操披甲入堂。諸將各就位。軍令發(fā)布得極快:中軍不動,外軍暗行;郡縣不張榜,只以驛遞傳移;市中不禁宵禁,唯禁酒肆夜鼓。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為“風(fēng)”讓路,不讓任何一只耳朵因為喧嘩而轉(zhuǎn)向我們。
臨出堂前,曹操忽又回身看郭嘉:“奉孝,若天子不出呢?”
郭嘉答:“那我們就請。請,不是求。宗廟在,我們只需替他整理歸路。他若不出,是道路不明;他若要出,路上每一塊石都要有我們的腳印?!?/p>
曹操沉吟片刻,笑道:“說得好。”
他提筆,在令牘上寫下三個字,字不大,卻極穩(wěn):迎駕令。墨痕微干,風(fēng)自窗縫里穿過,把這三個字吹得像剛從鐵上拔出,還帶著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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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后的一場小雨沒能落成,云只遮了半天,兗州的光便從云縫里斜下來。
驛騎已出城,馬蹄聲密而短。城外路口,三面旌旗壓著風(fēng)往西,旗綾靜靜地鼓起又落下,像一支集體的呼吸。
遠(yuǎn)處河上,幾葉小舟悄無聲息地貼著岸行,舟上人不說話,只以手語傳令。道旁草叢里,有孩子拾起一張被雨打濕又曬干的麻紙,紙上只有密密的一點墨,像一顆黑得發(fā)亮的星。
他不認(rèn)得,便把它揉作一團(tuán),塞回草里。風(fēng)一吹,草伏而又起,把那團(tuán)紙送向路的另一頭。
州府城門上,舊日的甲胄殘痕在光里一明一滅。
守門的兵忽而覺得,今晨的風(fēng)與往日不同:它沒有鼓噪,卻能讓人把背挺得更直。他不知緣由,只知心口里有個字在往外撞——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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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來,郭嘉再次展卷。精神深處,殘破的星卷如同潮水緩緩鋪開。昨夜還暗的某一處,此刻亮得更久了一息,像有人從廢井里抬起了頭。
他凝視那一點光,耳畔仿佛響起遠(yuǎn)處鼓聲的回音。卷上有一個更深的空白在等待填補(bǔ),像天地為一筆預(yù)留的空格。
“天子之氣,不過借一線。”他在心里說,“借到,便夠我們把兗州之煞再壓一寸?!?/p>
星光在他眼底浮沉,像一條尚未成形的河。
那河的名字,他尚未說出,但他知道,一旦那河匯入他的卷軸,星點就會由散而聚,化作更寬的光。他把手按在胸前,又松開,像按住一只要飛的鳥,又讓它飛去。
窗外,有鳥掠過屋脊,翅尖擦著瓦。風(fēng)從東來,帶著極輕極甜的泥香。
它不急,它只穩(wěn)。它像一只看不見的手,將洛陽與許地之間的那條線,悄悄拽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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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末鉤子
鼓手在第三聲后收槌,內(nèi)侍以低于耳語的聲音宣讀最后一道內(nèi)令。
曹操披甲上馬,回首只一笑:“迎之至許?!彼恍枰俳忉屓魏问?。
因為那面旗,已經(jīng)在風(fēng)里,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