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31章 神工之錘，一日千里?。ǖ?頁）

工地另一側(cè)，窯口第一窯出磚。“乙未初一·一窯”，清楚。磚按批次碼放，驗收司拿木槌輕敲，每一聲都被記錄官寫到“磚譜”上。六個車隊沿紅線行進，無人亂闖。傳料司像流水，灰漿司像河道，跑得快，卻不濺。

黃月英并不只在指派。她親自蹲下，用“青龍尺”貼著立樁的銅釘，輕輕比齊，再用小刀修正一線。她的動作很慢，很穩(wěn)，比她說話還要安靜。她說的每一個“規(guī)矩”，都攜帶著一種超越時代的耐心。

“軍師?！毕暮類塘撕芫?，終于低聲對郭嘉說，“我見過敢打的，見過會謀的，今兒個算見著會‘造’的。”

“你若以為她是‘會造’，你就小瞧了。”郭嘉笑意淺，“她是把‘人’也一并造了。把這座城每一只手，造得像同一只手。”

曹操聽著兩人的私語，忽然向前半步：“黃姑娘?！?/p>

黃月英起身，抬頭，眼神亮。

“你開工之前，先說‘三條規(guī)矩’。我再為你加一條?！辈懿偕焓郑讣庠诳罩袑懥藗€“法”字，“違者罰。不罰錢，罰工期。誰把時間耽誤在小聰明上，就把他的余生補在這堵墻里?！?/p>

黃月英點頭：“好規(guī)矩?！?/p>

她轉(zhuǎn)身對場上人吩咐：“寫上去，‘四條規(guī)矩’?！?/p>

“當——”第三記錘聲落下。這一次，是她擊在自己的掌心。她在眾人凝視中，開口說了一段會被記住很久的話：

“戰(zhàn)爭，不僅是刀劍的碰撞，更是鋼鐵、齒輪與智慧的交響。從今天起，我們要讓敵人明白，他們的血肉之軀，在我們的‘神工’面前，不堪一擊?！?/p>

她說“交響”二字時，把錘倒轉(zhuǎn)當指揮棒，半開玩笑。場上卻沒有人笑。那話像火，一層一層往皮下走。

午時前，第一段試墻立起兩人多高。墻面平直，角縫嚴密，灰線像細白綢。驗收司用細長的金針從灰縫探入，針行到盡處，取出時無泥附著，眾人發(fā)出低低的贊嘆聲。老匠抬手摸一摸墻面，指腹滑過去，像在摸一條繃緊的弦。

“姑娘?！崩辖辰K于服氣，掏出衣襟內(nèi)的一枚小木簽，“我姓張，祖上三代燒磚。我會按你這‘磚譜’來燒?？捎幸皇乱獑枴氵@磚上的符，到底是好看，還是有用？”

“都有用。”黃月英伸手，把他的小木簽翻過來，“你看這條弧線，叫‘氣道’，燒到這兒，窯火走得更穩(wěn)。你再看這四角的小刻紋，灰漿咬進去時，會起‘鎖’的作用，墻體整體性就高?！彼D了頓，像想起了什么，“還有下一步——我們要把城心的‘丹鼎’與地底的氣脈連起來。那時候，墻不僅是墻，還是器?！?/p>

老匠聽不懂后半句，只覺“器”字昂然，像一只抬頭的龍。

午后，風起。風把窯火吹得更旺，也把某些人的心吹得躁動。角門外一隊挑夫推著空車路過，車下壓著一截沒打結(jié)的繩頭，繩頭幾乎要纏上滑輪柱。站在不遠處的兩名陌生人眼神一閃，其中一人低聲道：“就是這根——”

黃月英一回頭，目光像針。她不喝斥，也不奔過去，只抬起右臂。絞車司立刻吹哨，哨音短促?！胺€(wěn)——停——檢查——”三個字，像三塊石，一塊塊壓下。那繩頭在滑輪組一臂之外，被執(zhí)勤的小吏踩住，粗聲喝道：“行線者退后三步！”

兩名陌生人臉色微變，轉(zhuǎn)身要走。一名黑衣護衛(wèi)像無聲的影子，擋在他們前面：“此地為工禁，陌路止步?！蹦吧诵Γσ馕催_眼底，繞開。護衛(wèi)不追，只記住了臉。

郭嘉看在眼里，笑意淡了些：“北地來的探子，本事常在‘破人’，今日倒想‘破繩’?！彼诘厣夏米慵恻c了一點，“可這繩，已經(jīng)不是一根繩，是一套法?！?/p>

“他們?nèi)羝啤?？”夏侯惇插話，“你們整這么大架勢，名氣大了，也最招眼?！?/p>

“破名易，破手難?！惫翁а弁驁錾希笆?，已經(jīng)不是一雙，是千百雙?！皇菬簦帧攀浅??！?/p>

話未盡，遠處又傳來哨。第二批巨石起吊。這一次的石更大，上面用白灰寫了“城門左闕·基一”。繩索完全吃緊時，木塔的榫舌發(fā)出微微的“吱呀”，眾人的心隨之縮了一縮。黃月英抬手，點了點木塔腳邊的三角錨，錨位上有新打的石楔，繩索繞過時貼著石角，摩擦聲清晰。她對絞車司豎起一根指頭——“一分”。絞車司順勢減力。石頭的擺幅立刻收小，像一頭暴躁的牛被人捏住鼻子。

“穩(wěn)?！彼徽f一個字。

石上白灰被風吹起一縷，像那兩名陌生人剛起又滅的心思。

薄暮將至時，一道比白日更亮的聲響炸開——不是錘，不是綽號，而是萬斤重的巨石落位，與城體咬合的“合鳴”。那一聲讓夯土里的空氣也震出回響。站得近些的人，腳底心發(fā)癢。他們看見巨石平穩(wěn)地停在預留的墩位上，又看見灰漿順著刻在石底的細槽勻速外溢，像一條被設(shè)計好的小溪，正好溢滿，正好止住。

夏侯惇喉頭滾了一滾。他很少為不帶血的東西動容，此刻卻實實在在被一種“力量的秩序”擊中。他走到郭嘉身邊，嗓音壓得低，卻壓不住驚異：“軍師……你請來的這位黃姑娘……她，真的是人嗎？”

郭嘉沒有立刻答。他抬頭看那一墻新磚，光從縫里跳過去，又從另一道縫里跳出來。風把窯的煙吹成一條斜斜的灰線，像給城描眉。遠處，曹操負手而立，目光在墻與人之間挪移，挪到最后，落在那柄小小的錘上。

那錘又舉起來了。月英的腕子很穩(wěn)，很輕，她像在敲擊一個看不見的鼓。

“她不是人。”郭嘉終于開口，淡淡一笑，“她是能為我們……撬動整個天下的‘神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