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點(diǎn)頭:“若以‘義’破‘禮’,禮安在?”
“義非破禮,義為禮開門?!眲涞?,“門開,則禮得其所;門不開,則禮自焚?!?/p>
諸生竊竊,荀彧微笑:“皇叔之義,不在言?!?/p>
劉備也笑:“文若之禮,不在紙?!彼咐韧?,“東郊之棚若立,此席之禮便成;若不立,今日所言皆戲?!?/p>
這話說得重,重得讓兩側(cè)諸生齊齊收了笑。孫乾在廊盡處咳了一聲,像提醒,又像劃句。
荀彧不惱,反而更鄭重:“此席,便請(qǐng)皇叔以‘義’為席符,明日堂上,共論‘禮’之所安。”
劉備起身,拱手:“謹(jǐn)受。”
兩人相視而笑。笑意極薄,薄到只落在唇角。一位年輕諸生忍不住前傾半步:“皇叔,今日相府臺(tái)前,‘忠’與‘死’并言。何以觀?”
劉備收笑,神色沉靜:“忠不必死,死亦不必忠。真正的忠,是讓活著的人有路可走?!?/p>
這句話落地,廊下一陣風(fēng)倏地穿過,卷起幾片槐葉,又安靜落下。荀彧垂目,心里那只小鼓被輕輕敲了一下——這個(gè)“義”,果然是他料中的“義”。席散,荀彧送劉備至門外,低聲道:“明日,堂上見。”
劉備頷首:“堂上見?!?/p>
他上車,簾未落,忽聽巷尾有人喊粥——那聲音與他清晨在舊宅外聽到的極像。他掀簾半寸,見一老嫗挑著粥桶,步履穩(wěn),眉目淡。老嫗只在他與孫乾交錯(cuò)的縫里輕輕道了一個(gè)字:“東?!睂O乾心頭微顫,立刻會(huì)意,向糜竺留的“錢路”去了。
——
暮色緩緩壓下來,許都之上浮起一層看不見的灰。相府西堂內(nèi),燈未點(diǎn),堂上已坐人。曹操于帷側(cè)立,背影在燈影未啟的暗處拉成一條直線。郭嘉步入,袖中帶著新收回的風(fēng)味。他站定,低聲:“最后一格,補(bǔ)上了?!?/p>
“他答了什么?”曹操問。
“‘義為禮開門’?!惫未穑扒艺?qǐng)明日堂上共論‘禮’安何處。”
曹操笑了一下,笑還未到眼底,便斂去:“他入局了?!?/p>
“他本就在局里,只是今日肯承認(rèn)?!惫蔚?,“這便夠?!?/p>
曹操負(fù)手,目色深處有一瞬的寒光掠過:“既入局,明日便請(qǐng)他坐在我對(duì)面。”
“坐在正中?!惫渭m正,“‘義’要坐在‘禮’與‘法’之間,才好看?!?/p>
曹操側(cè)目:“奉孝,你把戲盤得太滿,會(huì)不會(huì)把自己也繞進(jìn)去?”
郭嘉微笑:“滿不是圓,滿是飽。當(dāng)局者飽,旁觀者餓。我們要的,是讓他們吃飽自己的‘心’?!?/p>
曹操沉默了一息,忽地笑出聲:“好一個(gè)‘吃飽自己的心’?!?/p>
笑聲未盡,阿芷入內(nèi),呈上兩份小冊(cè)。一冊(cè)為司隸緝事夜間路徑,一冊(cè)為“薄鏡之記”——四面折光處今日所照之“白”。郭嘉翻閱,手指在某頁(yè)停?。骸巴踝臃?、種劭、吳子蘭……記下。董承——”他頓了一下,收回手,“留到明日堂上?!?/p>
曹操點(diǎn)頭,把手從袖中抽出,按在帥印上,聲音極輕:“明日,不問‘奸’,先問‘忠’。問到第三句,再談‘法’。”
“是。”郭嘉道,“法不在紙,在時(shí)。時(shí)一到,法自來。”
帷后微微一動(dòng)。不是人,是那面薄鏡把室內(nèi)尚無的火光折成一線,在帷面上拂過,像胸口極輕的一次呼吸。曹操?zèng)]有回頭,他按印的手更沉了一分。
“還有一件。”郭嘉忽道。
“說。”
“天子的‘影’,明日仍在,不現(xiàn)身?!惫蔚?,“帷后再添一縷香,但香不直上,繞半圈?!啊裼行乃嫉娜耍鸥瘛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