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抱膝坐著,輕輕哼了一聲:「惡心是惡心。可也沒什么好怕的。」她把包扎好的手臂抬起來看了看,嘟囔:「又不是第一次挨這一類的爪子。」
正則看過去。阿珠說得輕巧,眼尾卻還有沒退凈的緊繃。他忽然生出一種很具體的感覺:她們都會疼、會嘴硬、會在該伸手時不遲疑地伸手——這跟他認(rèn)識的那些人沒有差別。想到這里,他心里的某個鉤子松了一點。
他把這感覺化成一句話,盡量不讓它顯得矯情:「你們和人……其實差不多?!?/p>
阿珠立刻翻了個白眼:「哪兒差不多了?」
「會受傷?!顾噶酥杆牟紟?,「會照看同伴?!顾聪蚣t音,「看見該接的那一下,也不會讓它空過去?!拐f完,正則才發(fā)覺這番話比他想象的更直白。他彎了彎唇角,補上句不那么鋒利的:「我只是覺得,能坐在一處烤火的人,沒必要把彼此想得太遠(yuǎn)?!?/p>
紅音沒有反駁,低頭將藥瓶重新塞好。她的指背在火光里顯得極白,指骨微扣,像按住了什么不該冒頭的東西。良久,她淡淡地「嗯」了一聲。
阿珠沒再頂嘴,只是把下巴搭在臂膀上,瞇起眼看火堆,像一只終于安靜的貓。
火燒得很穩(wěn)。外面的風(fēng)從門縫里來又被火氣推回去,門扇輕輕地磕著門框。正則看著火,慢慢把背靠在墻上。他知道進入睦喰之前,這種喘息多半也只有今晚一回。他清晰地感覺到疲憊一點一點下沉,沉到骨頭最深處的那塊鈍疼里,與白天揮劍時那陣“不是自己的力氣”的冰涼糾纏在一起。不是每一種強大都值得歡迎,他需要在這把劍和自己之間立一道不至于被吞沒的界線。
紅音忽然開口,像是順著他的沉默說給他聽:「你那把劍,第一次用,手會被它的氣壓走。以后會好一些?!顾а劭此傅珓e讓它帶得太遠(yuǎn)?!?/p>
正則愣了一下,垂下眼:「我會記住。」他本想說“謝謝”,又覺得這兩個字在此刻太輕,只把劍往身邊挪了挪,像挪走一只會越界的東西。
阿珠打了個呵欠,聲音有些含糊:「說好了,明天別把我吵醒。本貓要補覺。今天砍得我手都軟了?!顾D了頓,又抬了抬下巴,「正則,下次你去給我們抓魚的來烤?!?/p>
正則輕笑:「行?!惯@一個字落下的一刻,他甚至連“何時何地烤魚”都想好了——那是一個很人類的念頭,溫暖而具體,像火里突然蹦的一顆火星,提醒他現(xiàn)在仍然站在自己這一邊。
紅音起身把火堆旁的散柴理一理,坐到門邊:「我先守一更。你第二更,阿珠最后?!?/p>
「為什么是我最后?」阿珠不滿地抬頭。
「你睡得最沉?!辜t音的語氣像她的刀一樣干凈。
阿珠張了張嘴,終究沒再爭,只把身子往草墊上一倒,抱著包扎好的手臂側(cè)躺過去。她剛閉上眼,又不甘心地補了一句:「別把我當(dāng)小孩。」
紅音「嗯」了一聲,算是應(yīng)了。她靠著門檻坐定,整個人像一塊靜止的影子。
正則把披風(fēng)拉到肩頭,手仍落在劍鞘上方?;鸸獠淮?,卻像某種安撫,貼著他心口暖了一圈。他聽著阿珠均勻的呼吸漸穩(wěn),紅音在門口偶爾挪動的極輕的聲響,忽然覺得黑夜沒那么厚。他在心里對自己說:這把劍是工具,不是主人;這兩個同伴是同行者,不是“妖”的抽象。他把這些想法一件件擰緊,像把明天的路先在心里結(jié)成幾道結(jié)。
臨睡前,紅音低聲喚他:「正則?!?/p>
他抬眼:「嗯?」
紅音沒有回頭,只看著門外的夜色:「之前那一下?!诡D了頓,補了一句,「謝謝?!?/p>
正則呼吸一緊,答得很輕:「不客氣?!?/p>
風(fēng)從門縫里吹進來,火堆只余一團紅心,墻上的影子慢慢靠近,又安靜地并在一處。
他松開了些握劍的力道,閉上眼想:天一亮就往北,前面是夢喰的邊境。今夜有火,有人,同處一屋——影子已并在一起,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