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華走后,眾人短暫合議了下一步。話題繞不開「神魂」。凜主張從朝雛入手,圣庫與前驅(qū)之室的痕跡不可能是偶然;阿珠已主動請纓先行潛探。
午后他們被召進(jìn)光正的大殿。
殿內(nèi)仍是那片金格天頂與紙燈光。仁才踏上臺階,就看見她已穩(wěn)穩(wěn)坐在中央的席位上。她著一襲黑曜紋振袖和服,衣上日冕圖案隱約起伏;短發(fā)與劉海一絲不茍,金蓮發(fā)飾在燈下微光一閃。一手執(zhí)黑金折扇,指骨修長;另一手覆著帶攻擊感的金色甲飾,半指護(hù)片貼著指節(jié),鋒意內(nèi)斂卻不容忽視。
她沒有刻意釋放什么,氣場卻自然鋪滿整座殿堂,像把人的呼吸都壓低半寸。旁人入屋只是入屋,她一現(xiàn)身,整間屋子就變成她的舞臺與座前。
她抬眼的瞬間,仁在那道冷靜的目光里捕到一絲昨夜的溫柔——極短,像燈影輕顫,只夠他一個人看見,然后便被她熟悉的威壓收回去,留給他自己去猜。
他在席旁坐下,凜與正則分立身后。香春已立于側(cè),衣袖收得一絲不亂。太守山崎則立在御座左側(cè),雙手在袖中,神色比昨天更冷硬。
山崎先開口,語氣沉穩(wěn)恭敬:「立花大人蒞臨光正,大局為安。昨夜之事,城中臣民皆心服。至于影虎與黑曜之間之‘宗護(hù)’,山崎不敢置喙,只愿表明——光正愿奉以學(xué)與禮,示以誠心。」
他頓了頓,拱手更深:「不敢求回報。唯望光正能為黑曜分憂,譬如獻(xiàn)學(xué)者與工匠,修典校籍,整肅庫藏,以免失禮于大人之名?!?/p>
香春順勢上前半步,笑意溫潤,話鋒卻極穩(wěn):「太守所言,正合城中之議。臣以為,當(dāng)以公開之禮成就這份‘宗護(hù)’:由光正起草盟告,明載『承認(rèn)黑曜對影虎之護(hù)持』,并請黑曜使節(jié)常駐光正,以示兩朝和合。如此,史官有書,民心有向,流言自散?!顾焉让孑p輕一折,「若得大人留印一方,世人更知今日之始?!?/p>
仁聽著,心里忍不住暗暗發(fā)涼。她說話的語氣柔和得像水,可每一句都推得剛剛好,不多不少,既抬了玲華的身份,又讓光正顯得知禮,還順帶把未來的史官和流言都安撫進(jìn)去。
他不是這類場合的老手,卻也聽得出來——香春并不是在“提議”,而是在引導(dǎo)。整個大殿里,除了玲華,似乎沒人能跳出她編織的框架。
仁心里很清楚:自己絕不是個政客,但哪怕以大學(xué)生的常識,也看得出這女人極會操縱人心。更何況,他還親眼見過她在前驅(qū)之室暗中順走東西——這一點就足夠讓她變得危險。
一旁的井上將軍也上前插話,聲音粗直:「既然影虎歸于黑曜,本軍也可代其整編兵甲、統(tǒng)籌糧餉——」他話未盡,殿中溫度似乎低了一分。
玲華只是抬眸看了他一下。那一眼既不怒,也不笑,卻讓井上后半句硬生生咽回喉頭。山崎忙躬身告罪:「武人粗率,言多冒昧?!?/p>
香春不動聲色,抬手把話圓了回去:「將軍心急國事,然盟禮當(dāng)循序。先立意,再行事,方顯體統(tǒng)?!?/p>
玲華這才合上扇子,指尖輕叩一聲:「影虎歸本宮,與諸位無涉。你們的好意,本宮收下?!顾岩暰€掠過山崎與香春,「若要示好,先把你們的庫與史收拾得像樣些,別讓塵與蟲占了‘前驅(qū)’二字。再者,盟告可擬——由香春起草。十名能寫會抄的,五名懂器與漆的,三日內(nèi)備齊,送至本宮名下。其余,不須多言?!?/p>
山崎如釋重負(fù),俯身再拜:「謹(jǐn)遵大人之命。」
香春低垂粉頸,喜色藏在眼底的金光里:「光正得承此榮,必不失禮。」
井上忙垂手退回原位,不敢再出聲。
殿中氣氛落回玲華設(shè)定的拍點——秩序、呼吸、目光都被她握在掌心里。正當(dāng)此時——
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碎了殿堂的體面。
「報——!」一個軍職披甲踉蹌沖入,膝落地板,掌心帶著灰。仁看清他胸甲上的裂痕與煙塵,像從火里滾了一遭。
「竹森隊長?」山崎皺眉。
「啟稟太守,」竹森喘著氣抬頭,「朝雛告急!紅怨旗號出現(xiàn)在城外,結(jié)界多處塌陷,敵方分列陣形推進(jìn)!」他抬手示意,「他們速度極快……」
「細(xì)說?!股狡榈穆曇舫亮税氪纭?/p>
「敵軍打著紅怨旗號,」竹森艱難回憶,聲音里帶著灰塵與火氣,「他們列陣推進(jìn),結(jié)界多處塌陷。咒箭射出,卻盡數(shù)被破。前鋒的攻勢極快,我們根本抵擋不住?!?/p>
殿中一陣低語,壓抑不住的恐慌像潮水般涌起。仁心里一緊。沒有人說出名字,可他在那旗號背后,聽見了火與鋒的氣息。記憶里一閃而過的,是霧與血——霞村遭襲那夜,天空像被人打了個洞,聲浪壓到耳骨里發(fā)疼。那時,玲華也曾短暫停在遠(yuǎn)處,像在「看」。像在等什么。然后,她才輕輕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