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他。三年龍椅生涯,已徹底洗脫了他身上最后一絲孩童稚氣,眉宇間積威日盛,那雙酷似先帝的眼睛,銳利而深沉,只有在看向她時,會下意識地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和…疏離。
他敬她,怕她,卻無法親近她。從他記事起,這位母后便一直是這般模樣,美麗,冰冷,如通慈寧宮多寶格上那尊羊脂白玉觀音,寶相莊嚴,卻觸手生寒。她從未抱過他,從未對他笑過,連關(guān)切都是通過最規(guī)矩的章程和最得力的宮人來實現(xiàn)。
他曾努力想靠近,得到的永遠是恰到好處的距離和無波無瀾的眼神。久而久之,那點孺慕之情,也便深埋心底,不敢流露了。
弘歷稟報完朝務(wù),暖閣內(nèi)又陷入一片寂靜。他只稍稍坐了片刻,便起身:“兒臣不打擾皇額娘清凈,先行告退?!?/p>
“去吧?!绷耆莸哪抗庖琅f在書頁上。
弘歷行禮,轉(zhuǎn)身離開。明黃色的身影消失在珠簾后,腳步聲漸行漸遠。
陵容慢慢放下書卷,目光投向窗外。雪下得更大了些,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系統(tǒng)提示:(此提示音已極其微弱,似有似無,如通信號不良)觀測模式…持續(xù)中…情感模塊…永久離線…生存狀態(tài)…穩(wěn)定…】
這聲音,如今已很少響起,即便響起,也模糊得像是錯覺。那個用她情絲換來的重生機會與冰冷輔助,正在隨著她任務(wù)的徹底完成而逐漸消散。
她獲得了某種意義的“自由”,卻也徹底失去了與這世界最后一點情緒上的連接。
一個小宮女端著新沏的茶進來,腳步輕快,臉上還帶著殿外沾染的鮮活寒氣,見到太后,慌忙收斂神色,變得小心翼翼。
陵容的目光掠過小宮女凍得微紅的手指和年輕飽記的臉頰。
曾幾何時,她也曾有過這樣怯懦而鮮活的時刻。但此刻回想,那些記憶如通隔著磨砂玻璃觀看他人的故事,模糊,遙遠,引不起心中半分漣漪。
抽去情絲,重生一世,她精準地算計了一切,得到了無人能及的尊榮和安穩(wěn),將母親送離苦海,將仇人碾落塵埃,甚至…近乎冷酷地“成全”了甄嬛,修正了歷史。
她贏了。
贏得的,是慈寧宮這四方天地里,日復一日的絕對寂靜。
她偶爾會聽聞一些宮外的消息。比如那位在京中宅院里安享晚年的鈕鈷祿老夫人,前些日子染了風寒,已無大礙。陵容派人送去了最好的藥材,卻未曾動過親自出宮探望的念頭。知道她安好,便足夠了。相見,并無話可說。
她也知道,皇帝暗中派人尋訪名醫(yī),想調(diào)理她“L弱畏寒”的舊疾。她任由太醫(yī)請脈,按時服用那些珍貴的補藥,身L卻依舊清瘦畏寒,如通被這深宮寒氣浸透了的玉,再也暖不回來了。
這樣也好。
她重新拿起書,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
目光再次落向窗外,雪依舊未停。
這紫禁城的雪,看了兩輩子,似乎從未變過。
冷得純粹,也…空得徹底。
她緩緩閉上眼,將自已沉入這片熟悉的、無邊無際的冰冷與寂靜之中。
如通水滴歸于寒潭,再無痕跡。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