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南德城的老街浮起一層油煙與梔子花混合的曖昧氣味。毛杰靠在“夜朦朧”酒吧后門巷口的摩托車上,指間的煙卷明明滅滅。距離那次審訊已經(jīng)過去一周,腕骨上那圈被金屬銬出的淺痕早已消退,可每當夜深人靜,皮膚底下總隱隱泛起被禁錮的錯覺。
他吐出一口煙,灰白的霧氣在潮濕空氣里扭曲變形,像極了那個叫安心的女警看人時的眼神——表面平靜無波,底下卻藏著湍急的暗流。他試圖回憶更多細節(jié):她扣住他手腕時指尖的力度,貼近耳語時呼出的微涼氣息,還有轉身離去時制服下擺劃出的那道利落弧線。每一種感知都異常清晰,拼湊出的卻是一個矛盾的謎團。
“見鬼了?!彼吐曋淞R,將煙頭碾滅在斑駁的墻面上?;盍硕嗄?,第一次被個女人攪得心神不寧,還是個條子。
巷口傳來腳步聲,母親何淑儀提著布兜走來,臉色不太好看。
“媽,今天這么早散局?”他直起身。
何淑儀沒接話,走近了才壓低聲音:“碰見那個女警察了?!?/p>
毛杰心頭一跳:“哪個?”
“還有哪個?姓安的那個!”她語氣急促,“就在前邊岔路口,說是找酒吧問路。我看著不像巧合。”
他皺起眉:“她說什么了?”
“能說什么?裝得跟小白兔似的。”何淑儀冷笑,眼角的細紋堆疊出戒備的弧度,“可那眼神騙不了人。阿杰,這女人不簡單,你離她遠點。你爸和大哥的意思,最近都謹慎些?!?/p>
毛杰沒應聲,目光投向巷子盡頭那片被霓虹燈染成紫色的夜空。謹慎?他當然知道要謹慎。毛家表面做著正經(jīng)生意,底下的暗流他從小看到大。父親毛金榮早年跑運輸攢下家業(yè),大哥毛放十六歲就跟著押車,有些貨柜從來不許他碰。等他稍大些,從零碎話語和深夜來客的只言片語里拼湊出真相時,那條路已經(jīng)鋪得太遠,回頭太難。
可安心不一樣。別的警察盯著毛家,眼里是獵人對獵物的審視;而她看他時,那目光深處有種近乎悲憫的洞悉,仿佛早已看透他所有結局。
這種被看穿的感覺讓他煩躁,又莫名興奮。
“聽見沒有?”何淑儀加重語氣,“你爸說了,這陣子別再惹事。上次要不是你哥處理得干凈……”
“知道了?!彼驍嗄赣H,語氣不耐,“我有分寸?!?/p>
何淑儀盯著他看了幾秒,欲言又止,最終嘆了口氣:“你大了,有些事不用我多說。咱們家經(jīng)不起折騰?!闭f完提著布兜往巷子深處走去,背影在暮色里顯得有些佝僂。
毛杰重新靠回摩托車座,摸出煙盒,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空了。他煩躁地將空盒捏扁,金屬箔紙在掌心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分寸?他當然知道什么是分寸??僧斈莻€穿著警服的身影一次次闖入腦海,某種危險的沖動就在血管里蠢蠢欲動。他想起審訊室里她最后那句話——“你的人生,從這一刻起,不一樣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