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回來了?;氐搅诉@悲劇命運的起點。
前世的畫面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飛速掠過:傳文哥病愈后想要帶她走,她卻因著自已“已經(jīng)嫁人”的固執(zhí)念頭而拒絕,最終被張大戶設計分開;逃離張家后,進入戲班子,被惡霸陳五爺糟蹋,奪了貞潔,自覺污穢,斷了尋傳文哥的念想;進入山場子水場子,與那文姐主仆情深,卻又陰差陽錯目睹傳文哥娶了那文姐;與傳武坎坷的情路,私奔,跳江,生離死別,二龍山落草,法場被救,直至最后戰(zhàn)場上的血色婚禮……
一幕幕,一件件,都像是用燒紅的烙鐵烙在她的靈魂上,痛徹心扉。
她這一生,就像關東原野上的浮萍,被命運的狂風暴雨吹打得七零八落,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抗爭過,掙扎過,卻終究逃不過一個“孤”字。
淚水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
可她死死咬住了嘴唇,沒有讓那哽咽聲溢出喉嚨。
哭了太多次了,上一輩子,她的眼淚都快流干了??裳蹨I換來的是什么?是更多的無奈,更深的苦難,和最終依然孑然一身的結(jié)局。
糧兒見她不動,也不說話,只是默默流淚,有些慌了神,伸出瘦弱的小手,想要替她擦眼淚:“鮮兒,不哭,不哭……糧兒給你拿餑餑吃?”
鮮兒猛地偏頭,避開了他的觸碰。
糧兒的手僵在半空,小嘴一癟,眼看也要哭出來。
看著他這副全然依賴又懵懂無知的模樣,鮮兒心頭那根緊繃的弦,忽然松了一下。
上輩子,就是這個孩子,這個她從未放在心上的“小丈夫”,在她日夜思念傳文哥,痛苦不堪的時候,是他偷偷打開了后院的柴門,放走了她。他或許不懂什么是愛,什么是婚姻,但他感知到了她的不快樂,用他最簡單純良的方式,“幫”了她。
也正是那次逃離,讓她徹底走上了那條布滿荊棘、飽受摧殘的不歸路。
如果……如果當初她沒有走呢?
如果她安分地留在張家,守著這個心智不全的孩子,以張金貴在當?shù)夭凰愦蟾粎s也殷實的家底,在這餓殍遍野、兵荒馬亂的年代,她至少能活下來,至少能吃飽穿暖,甚至……能做一個衣食無憂的“張少奶奶”。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像荒野上的火星,瞬間燃成了燎原之勢。
是啊,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不再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情愛,不再為了那所謂的“清白”名聲,不再為了任何外人,而是為了自已,踏踏實實地活下去!
傳文哥……他日后會有那文姐相伴,雖然磕絆,卻也安穩(wěn)一生。
傳武……想到傳武,鮮兒的心依舊痛得抽搐。那個用生命愛了她的男人,那個最終血灑疆場的男人。她改變不了大時代,阻止不了那場戰(zhàn)爭,但或許……或許在既定的時刻,她可以想辦法做點什么,至少,讓他少一些遺憾?或者,至少能在他死后,以一個朋友、一個故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祭奠他,而不是像上輩子那樣,連個名分都求不得。
還有山東那苦命的娘家……上輩子她自顧不暇,未能盡孝,這輩子,既然有機會,她定要憑借自已多出一世的經(jīng)歷和見識,攢下些錢財,幫扶他們一把。
而眼前……
鮮兒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將翻涌的情緒壓了下去。她抬起袖子,狠狠擦去臉上的淚痕。
她看向因為被她避開而委委屈屈、快要掉金豆子的糧兒,努力擠出一個極其生硬,卻盡量溫和的笑容。
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糧兒的頭,聲音還帶著哭過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地說道:“糧兒乖,媳婦兒不哭了。以后……媳婦兒陪著你,好好過日子?!?/p>
這話,是說給糧兒聽的,更是說給她自已聽的。
斬斷前塵,不再與朱家有過多的牽扯。守著張家,守著這個純善如稚子的“丈夫”,等他長大,為張家傳宗接代——這是她作為張家買來的童養(yǎng)媳的責任,也是她在這個吃人的時代,能夠抓住的最現(xiàn)實、最穩(wěn)妥的安身立命之本。
她要在這片曾經(jīng)讓她顛沛流離的黑土地上,重新扎下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