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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春燕的痛心（第1頁）

日子像陷入了一個不見底的泥潭，每掙扎一下，只會陷得更深。蘇家的屋檐下，空氣沉重得能擰出水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窮困潦倒的酸澀和病痛的壓抑。

李春燕在這個家里，像一根被拉到極致的橡皮筋，沉默地承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心口那細(xì)密綿長的疼痛，幾乎成了她新的呼吸節(jié)奏。

她看著蘇建國。

那個曾經(jīng)頂天立地、就算天塌下來也能用脊梁扛一扛的男人，如今徹底被抽干了精氣神。他變得更加沉默，甚至可以說是麻木。每天天不亮就出門，深更半夜才拖著仿佛灌滿了鉛的雙腿歸來。那腳步聲不再是沉穩(wěn)有力的，而是虛浮、拖沓，帶著一種不堪重負(fù)的踉蹌。

他瘦得驚人，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得像兩個黑窟窿，里面再也看不到以往那種雖然疲憊卻仍有盤算、仍有微光的眼神，只剩下一種被生活徹底榨干后的死寂。咳嗽比以前更兇了，尤其是在夜里，那壓抑著的、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的悶響，一聲聲砸在李春燕的心上，讓她整夜整夜地揪著心，無法安眠。

她偷偷在他喝水的搪瓷缸子里多放一點紅糖，把那少得可憐的油腥盡量撥到他碗里，但他總是扒拉兩口就放下筷子，說“吃不下”，或者干脆就沒察覺。他的魂，好像已經(jīng)有一大半被那五百塊錢和高利貸的利滾利給壓散了，只留下一具機械勞作的軀殼。李春燕看著他那副樣子，心就像被鈍刀子一下下地割，疼得發(fā)慌，卻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所有的語言，在這樣沉重的現(xiàn)實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看著蘇衛(wèi)東。

那個一點就著的炮仗，如今變成了一潭死水。他不再橫眉立目，也不再焦躁地滿屋轉(zhuǎn)悠，只是整天陰沉著臉，像一尊沉默的、散發(fā)著寒氣的石雕。他蹬三輪車比以前更拼命，回來時常常累得幾乎虛脫，胳膊和肩膀的肌肉因為過度勞累而微微痙攣。但他似乎是想用這種肉體上的極致疲憊來懲罰自己，或者說，來麻痹自己。

李春燕能看到他偶爾投向曉光時，那眼神里瞬間翻涌起的、幾乎能將他自己吞噬的巨大痛苦和自責(zé)，然后他又會像被燙到一樣猛地轉(zhuǎn)過頭，下頜線繃得死緊，拳頭攥得咯咯響，卻不再發(fā)出任何咆哮。那種死寂的自我折磨，比他從前的暴怒更讓人心驚和難受。這個家，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任何風(fēng)波了，他把自己變成了一座壓抑的火山，而李春燕只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

最讓她揪心的，還是曉光。

孩子的小臉蠟黃蠟黃的，沒什么血色，眼底下有著不符合年齡的青灰。那只犯病的耳朵讓她整天沒什么精神，懨懨地蜷縮著，對外界的響動反應(yīng)遲鈍。常常抱著那個破舊的“小老虎”書包，把發(fā)燙的額頭貼在上面，似乎那樣能稍微緩解一點不適。夜里睡不踏實，有時會迷迷糊糊地哭醒，小聲哼唧著“耳朵疼”、“悶”。chapter_（）;

李春燕的心都要碎了。她懂那種慢性炎癥磨人的滋味。她多想立刻帶著孩子去市里的大醫(yī)院，找最好的醫(yī)生，用最好的藥！可是，錢呢？那筆原本一點點攢下來、藏著巨大希望的錢，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了。她甚至不敢去想“手術(shù)”這兩個字，那就像天邊的星星一樣遙不可及。

她只能盡自己所能地照顧著。用溫水小心翼翼地幫她擦拭耳朵周圍，熬煮最便宜的、據(jù)說能消炎的蒲公英水，雖然知道作用微乎其微。她把家里最后一點細(xì)糧都省給曉光，自己偷偷啃著拉嗓子的粗糧餅子。夜里曉光睡不安穩(wěn)，她就輕輕拍著她的背，哼著不成調(diào)的搖籃曲，盡管她知道曉光可能聽不清，但那溫柔的節(jié)奏或許能給她一絲安全感。

看著曉花因為不舒服而皺起的小眉頭，看著她努力想聽清話而側(cè)著頭的吃力樣子，李春燕就感覺有一股酸澀直沖鼻尖，眼眶發(fā)熱。她只能背過身去，用力?；啬切┸浫醯臏I水。在這個家里，她不能倒下。

還有衛(wèi)民。這個傻孩子似乎也感知到了家里的不尋常和曉光的難受，變得更加黏人。他畫了更多的笑臉，鋪滿了曉光的床頭。李春燕看著地上那些數(shù)不清的、歪歪扭扭的圓圈和弧線，心里更是酸楚難當(dāng)。她摸摸衛(wèi)民的頭，啞著嗓子夸他：“畫得好…我們衛(wèi)民畫得真好…”

為了能多掙一分一厘，李春燕開始更加拼命地糊紙盒。昏暗的油燈下，她的眼睛熬得通紅，手指被粗糙的紙邊劃出一道道細(xì)小的口子，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讓她的腰背酸痛難忍。糊好的紙盒在墻角堆得越來越高，像一座小小的、灰色的山。

然而，當(dāng)她拖著疲憊的身軀，把這堆成小山的紙盒送去交貨，換回那寥寥無幾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毛票時，一種巨大的無力和絕望便會再次將她淹沒。這點錢，對于那個巨大的債務(wù)窟窿和曉光所需的醫(yī)藥費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就像試圖用一只小勺去舀干一片汪洋大海。

杯水車薪。這個詞像冰冷的針，反復(fù)刺穿著她的心。

她默默地把那點微薄的收入交給蘇建國，看著他看也不看就塞進(jìn)口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的心就更痛了。這個家，仿佛被一張巨大的、名為“貧困”和“厄運”的網(wǎng)緊緊縛住了，無論他們?nèi)绾螔暝?，都只是在網(wǎng)里越纏越緊，喘不過氣。

李春燕的痛心，是沉默的，是滲透在每一天、每一個細(xì)節(jié)里的。它化作了夜里無聲的嘆息，化作了看著家人受苦時眼底無法掩飾的哀傷，化作了拼命勞作后面對現(xiàn)實時那深深的無力感。

她像一根默默燃燒的蠟燭，努力地想發(fā)出一點光，一點熱，溫暖這個冰冷絕望的家，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蠟油飛快地消耗，而周圍的黑暗，依舊濃重如墨。

但她依然沒有停下。照顧曉光，打理家務(wù)，糊更多的紙盒…她用自己的方式，沉默而堅韌地，守護(hù)著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家，盡管內(nèi)心早已被現(xiàn)實的殘酷碾壓得千瘡百孔，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