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90章 泥濘里的暖流（第2頁）

王老六看著蘇建國低頭認錯，油膩的胖臉上閃過一絲得意，但貪婪并未消退：“賠不是？賠不是能當錢使？！廢話少說！拿錢！”

蘇建國極其緩慢地直起佝僂的背脊。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他布滿裂口的手，極其緩慢地伸進破舊工裝外套的內(nèi)袋深處。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沉重。

幾秒鐘后，他的手極其緩慢地抽出。

掌心里，是一個同樣破舊、被體溫焐得微溫的粗布小包。小包用一根磨損的橡皮筋緊緊扎著。

在蘇衛(wèi)東赤紅欲裂的目光注視下，在王老六貪婪的逼視下，蘇建國布滿凍瘡和老繭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仿佛在剝離自己血肉的痛楚，解開了那根橡皮筋。

粗布小包攤開。

里面是錢。

幾張皺巴巴、邊緣磨損的毛票（最大面值是一張綠色的二元），更多的是分幣和角幣。一分的鋁幣，五分的銅幣，一角的紙幣…它們被疊得整整齊齊，卻依舊掩蓋不住那份微薄和寒酸。最上面，赫然是蘇衛(wèi)民那幾枚沾著棉絮和蠟筆屑的硬幣——磨損的五分，發(fā)黑的一分，小小的鋁分幣。

這是蘇建國壓箱底的積蓄！是準備用來買下個月糧票、買煤球、或者應(yīng)對曉光突然生病的最后救命錢！更是衛(wèi)民視若珍寶、準備買新蠟筆的“寶藏”！

蘇建國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掌心里這堆零碎的錢幣，深陷的眼窩瞬間涌起滔天的酸澀！他布滿裂口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極其緩慢地、一枚一枚地開始清點。冰冷的雨水打在他手上，打在那堆微薄的積蓄上，發(fā)出細微的聲響。

“…五毛…七毛三…一塊二…一塊五毛八…”他嘶啞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每一個數(shù)字都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血塊，帶著巨大的屈辱和痛楚。

王老六看著那堆零碎到可憐的錢，鄙夷地撇了撇嘴：“媽的！就這么點？！打發(fā)叫花子呢？！”

蘇建國沒有理會他的咒罵，只是繼續(xù)極其緩慢地清點著。當最后那枚屬于衛(wèi)民的鋁分幣被數(shù)進去時，他布滿風(fēng)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一共…四塊三毛七分…”他嘶啞地報出這個殘酷的數(shù)字，深陷的眼窩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直直地看著王老六，“王老板…家里…實在拿不出更多了…這點錢…您先拿著…剩下的…容我們緩緩…一定…一定想辦法還上…”他的聲音干澀而艱難，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懇求，將那只攤著零錢、沾滿雨水的手掌，極其緩慢地、朝著王老六的方向遞了過去。

那堆在冰冷雨水中閃爍著微弱光澤的零錢，像一把最鋒利的刀，狠狠刺穿了蘇衛(wèi)東最后的防線！他高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赤紅的雙瞳死死盯著大哥那只遞錢的手，盯著那堆零錢里衛(wèi)民那幾枚刺眼的硬幣！巨大的憋屈、憤怒、羞恥和一種滅頂?shù)臒o力感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間將他淹沒！他猛地閉上眼，滾燙的淚水混合著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涌出！

王老六看著那堆零錢，又看看蘇建國布滿風(fēng)霜的臉上那近乎死寂的懇求，再看看旁邊那個在雨水中無聲慟哭、如同受傷孤狼般的高大身影，還有那間低矮破敗的過渡房…他那張寫滿貪婪的胖臉上，肌肉劇烈地抽搐了幾下。最終，他極其不耐煩地、帶著一種施舍般的鄙夷，一把抓過蘇建國掌心里那堆濕漉漉的零錢，胡亂塞進油膩的雨衣口袋。chapter_（）;

“媽的！晦氣！”王老六罵罵咧咧，狠狠地瞪了蘇建國和蘇衛(wèi)東一眼，“剩下的二百七十一塊一毛三！老子記著！下個月！拿不出來！有你們好看！”說完，他肥胖的身軀裹著雨衣，罵罵咧咧地轉(zhuǎn)身，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水離開了。冰冷的雨幕很快吞噬了他臃腫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