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個念頭在電光火石間掠過腦海。她看到文帝眼底那抹深藏的、對于年華老去和權力格局變化的無奈,看到楊廣那隱藏在恭敬表象下的、幾乎要破籠而出的瘋狂野心。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無力感,再次攫住了她。
她不能賭。至少,不能在此刻,用這種毫無準備的方式賭上一切。
她艱難地咽下喉頭的腥甜(那是極怒攻心所致),垂下眼睫,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聲音沙啞而微弱地開口,重復了七年前在御花園里的那句謊言:
“回……回陛下……太子殿下……所言……屬實。是臣妾……臣妾夢中被噩夢驚擾,一時心神恍惚,舉止無狀……驚動了殿下,也……也驚擾了陛下圣駕……臣妾……罪該萬死……”
說完這違心之言,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整個人軟倒在青蓮懷中,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唯有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
文帝死死盯著她,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楊廣,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他何等精明,豈會看不出這其中的貓膩?陳氏的委屈絕望不似作假,太子的辯解漏洞百出。然而……一個是自己寄予厚望、羽翼已豐的太子,一個是自己寵愛的妃子……這其中的權衡,太過沉重。
沉默了許久,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那么長。殿內靜得可怕,只有陳氏壓抑的啜泣聲和更漏滴答聲。
最終,文帝深吸一口氣,似乎將所有的怒火與疑慮都強行壓了下去,聲音恢復了帝王的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
“既是誤會……便罷了?!彼聪驐顝V,語氣嚴厲,“廣兒,日后行事,當謹守分寸,不可再如此魯莽!驚擾宮眷,成何體統(tǒng)!回去閉門思過三日!”
“兒臣……遵旨?!睏顝V低頭領命,無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文帝又看向陳氏,語氣復雜:“陳妃也受驚了,好生安歇吧。傳太醫(yī)來看看?!闭f完,他不再多看任何人一眼,拂袖轉身,帶著內侍離開了椒房殿。
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仿佛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雖未徹底摧毀一切,卻留下了滿目瘡痍和更加濃重的陰影。
楊廣緩緩從地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他走到被青蓮扶著的、幾乎虛脫的陳氏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冰冷而復雜,帶著一絲計劃被打斷的惱怒,也有一絲對她剛才選擇的“識時務”的玩味,更深的,是那永不熄滅的欲望。
他沒有說話,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冰冷的弧度,隨即轉身,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殿外的黑暗中。
“娘娘!娘娘!”青蓮抱著癱軟如泥的陳氏,哭喊著。
陳氏目光空洞地望著殿頂華麗的藻井,淚水早已流干。她知道,經過今夜,她與楊廣之間,已再無轉圜余地。文帝的息事寧人,或許暫時保住了她的性命,卻也徹底助長了楊廣的氣焰。
下一次……不會再有任何僥幸了。
父子之間的信任,經過今夜,已然名存實亡。而她,在這漩渦中心,已被逼到了懸崖的最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