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太重,蕙娘眼前發(fā)黑,幾乎站不穩(wěn)。而就在這時,門被猛地推開——
是蕙娘的貼身丫鬟翠兒。她本是在主院等夫人,久等不來,便尋到工棚。昨夜七尾狐貍的媚術(shù)有隔音之效,她在外頭竟什么也沒聽見,直到剛才王木匠那一聲吼,才驚動了她。
翠兒沖進來,看見屋內(nèi)景象:散亂的衣物、對峙的兩人、王木匠臉上的淚、蕙娘慘白的臉……她雖只十六歲,卻也立刻明白了八九分。手里的銅盆“哐當”掉在地上,水灑了一地。
“夫、夫人……”翠兒結(jié)結(jié)巴巴,看看蕙娘,又看看王木匠,忽然福至心靈,撲通跪了下來,“王師傅!您千萬別怪夫人!夫人她……她是為了救您??!”
王木匠和蕙娘都愣住了。
翠兒跪行幾步,扯住王木匠的衣角,急聲道:“那風波草是至陽之物,藥性猛烈,需得……需得女子陰血為引,陰陽調(diào)和,方能化開藥力,不傷經(jīng)脈!夫人昨夜……昨夜那是不得已!她是舍了自己的清白,來救您的命??!”
這番話漏洞百出,可人在極端情緒下,哪里顧得上細想?王木匠怔怔看著翠兒,又看看蕙娘,臉上淚水未干,眼里卻已換了神色——從憤怒羞恥,變成了震驚、愧疚、與深深的茫然。
蕙娘也怔住了。她看著翠兒,小丫鬟急得額頭冒汗,眼里滿是哀求。電光石火間,蕙娘明白了翠兒的用意——這是在給昨夜荒唐的事,找一個“合理”的、甚至“高尚”的理由。一個能讓王木匠不恨她、不輕生、能繼續(xù)活下去的理由。
哪怕這理由是個謊言。
蕙娘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有了決斷。她緩緩走到王木匠面前,屈膝,也要跪下。王木匠慌忙扶住她:“夫人不可!”
“王師傅,”蕙娘抬頭看他,眼里含著淚,卻努力讓聲音平靜,“翠兒所言……是實情。風波草藥性太烈,我查閱古方,確有‘陰陽調(diào)和’之法。昨夜我……我確是為了救你。只是此法……終究是委屈了你?!?/p>
她說著,眼淚終于落下,“我知你重名節(jié),此事若傳出去,你必無顏見人。你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翠兒也絕不會外傳。待你病愈,你若想離開清泉縣,我贈你盤纏銀兩,你去別處重新開始;你若想留下,我……我必以禮相待,絕不讓你難堪?!?/p>
這番話半真半假,情真意切。王木匠看著她淚眼婆娑的模樣,想起她為自己千里尋藥、傷痕累累的手,想起她平日溫和的關(guān)懷,再想起昨夜她撲上來時,眼里那一閃而過的、連媚術(shù)都無法完全掩蓋的心疼……他信了。
或者說,他寧愿相信。
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忽然蹲下身,捂著臉,再次痛哭失聲。只是這次的哭,不再是憤怒與羞辱,而是鋪天蓋地的愧疚與感激。他哭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哭蕙娘為他犧牲至此,哭這荒唐又無奈的人世。
蕙娘蹲下來,想拍拍他的肩,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她轉(zhuǎn)向翠兒,輕聲道:“去打盆熱水來,再找件干凈衣裳給王師傅換上?!?/p>
翠兒如蒙大赦,慌忙去了。
屋里又剩下兩人。王木匠慢慢止住哭聲,啞聲道:“夫人……王某……不值得您如此?!?/p>
“值不值得,我說了算?!鞭ツ镙p聲說,“王師傅,先把藥喝了吧,涼了更苦?!?/p>
那碗琥珀色的藥汁,在晨光里顯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