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鄧昌并未多想,只以為是周良相好的女子所贈。周良年紀不小,攢了些錢,在外有個相好也是常情。他甚至覺得這是好事,成了家,男人更能定下心來做事。
可不知為何,那方淡粉色的絲帕,就像一根細微的刺,悄無聲息地扎進了他的心里。偶爾,他會注意到黃氏在飯桌上,眼神似乎會在周良身上多停留一瞬;又或者,周良向內院回話時,黃氏的聲音會比平時更柔和幾分。
這些細微的異常,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小石子,激起一圈圈不易察覺的漣漪。鄧昌是個掌控欲極強的人,他不能容忍自己的領地內有任何超出他掌控的事情發(fā)生。他開始留意,暗中觀察。
他想起,黃氏在被禁止接濟娘家后,起初確實沉寂了一段時間。但后來,她的神色似乎又漸漸輕松起來,偶爾還會添置些新的首飾衣物,雖不張揚,但鄧昌能看出來。他原以為是黃氏想通了,安心做他的鄧夫人了。如今看來,恐怕未必……
還有周良,他確實能干,但最近這半年,他似乎格外忙碌,有時晚歸,身上還帶著淡淡的、不屬于鄧家酒窖的酒氣。問他,他只說是與鎮(zhèn)上的朋友小聚。
疑心一旦生出,便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鄧昌不動聲色,增加了與周良飲酒談心的次數,時常在酒后,似是無意地探問一些瑣事。周良大多對答如流,但偶爾,在提到內院,提到黃氏時,他眼神中會有一閃而過的慌亂,雖然極其短暫,卻被鄧昌敏銳地捕捉到了。
直到一個月前,那個負責打掃前院與廂房連接處走廊的小丫鬟春杏,在給鄧昌送茶水時,怯生生地告訴他,她有好幾次,在傍晚時分,看到周良從內院的方向匆匆出來,有一次,還是從黃氏所居偏院的那道側門附近……
轟隆一聲!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劃過,緊接著是一聲悶雷炸響,將鄧昌從回憶中驚醒。
他猛地從太師椅上站起,肥胖的身軀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油燈的火苗被他帶起的風吹得劇烈搖晃,廳內光影亂舞,映得他臉色陰晴不定。
難道……難道周良與黃氏……他們竟敢?!
一股混雜著被背叛的憤怒、屈辱以及某種證實了猜忌的冰冷快意的情緒,瞬間沖垮了他的理智。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茶幾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
“賤人!刁奴!”
他咬牙切齒,從喉嚨深處擠出這幾個字,眼中迸射出駭人的兇光。
難怪周良死得蹊蹺!難怪周炳會來告狀!莫非是這對奸夫淫婦事情敗露,周良被黃氏慫恿,想要謀奪鄧家財產,或是被他鄧昌發(fā)現了什么端倪,所以才……
不,不對。鄧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周良是死了,死在他的家里。若是周良與黃氏有奸情,周良一死,對黃氏有何好處?除非……除非是自己發(fā)現了他們的丑事,他們怕東窗事發(fā),所以……也不對,若是自己發(fā)現,要處置也是先處置他們,周良何必死?
一個個念頭在他腦海中激烈碰撞。他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野獸,在昏暗的廳堂里來回踱步。沉重的腳步聲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回想起王知縣查驗周良尸體時的專注,想起仵作那專業(yè)的動作,想起他們離開時那若有所思的表情……官府已經介入,而且看起來,這位王大人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如果……如果周良和黃氏的私情被查出來……那他鄧昌的臉面何在?鄧家的聲譽何在?他將成為整個東榆鎮(zhèn),不,是整個南江縣的笑柄!人們不會同情他被背叛,只會嘲笑他連自己的妻子和長工都管不?。?/p>
不行!絕對不行!
鄧昌停下腳步,胸口劇烈起伏著。他必須想辦法,必須阻止事情向最壞的方向發(fā)展。周良已經死了,死無對證。黃氏……黃氏那個女人……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之色。這個不安于室的女人,這個帶來麻煩的禍水,絕對不能留了。但在處置她之前,必須弄清楚,她和周良到底到了哪一步?除了春杏看到的,還有沒有其他證據?周良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如果不是,又是誰干的?目的何在?
紛亂的思緒漸漸收攏,一個清晰的目標浮現出來:穩(wěn)住官府,查清真相,然后,用他自己的方式,清理門戶,維護鄧家的顏面和利益!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臉上的表情恢復平靜,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袍,邁步向門外走去。雨還在下,他需要立刻去安排一些事情,一些絕不能為外人所知的事情。
夜色中的鄧家宅院,在秋雨的籠罩下,顯得愈發(fā)幽深靜謐,仿佛一頭蟄伏的巨獸,隱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而一場席卷所有人的風暴,正在這看似平靜的表面下,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