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法師沉默良久,才緩緩道:“妖物最擅迷惑人心。她越是裝得可憐,你越要警惕。”
真的是裝嗎?
湛然沒有問出口。他想起這三個月來,玉竹待他的點點滴滴——溫言軟語,輕憐蜜愛,還有那夜雷雨中,她撲進他懷里時微微發(fā)抖的身子。若真是妖,若真要害他,為何……為何要這般做戲?
可掌心的潰爛,胸口的斑紋,還有方才吐出的那些穢物,又實實在在提醒他:她不是人,她在害他。
矛盾像兩把鋸子,在他心里來回拉扯,疼得他喘不過氣。
三日后,義凈設下了第二計。
那是個陰天,烏云低垂,壓得人胸口發(fā)悶。午后,義凈將湛然叫到醫(yī)寮內(nèi)室,關上門,從懷中取出一張黃符。
符是特制的,比尋常符咒小得多,只有指甲蓋大小。紙是韌性極好的桑皮紙,用金粉混合朱砂書寫,筆畫細密繁復,構成一個復雜的陣法。符中央,嵌著一粒米粒大小的金珠,在昏暗的光線里泛著微光。
“這是‘追影符’,”義凈將符遞給湛然,“你今夜若再見她,伺機將此符貼在她身上。符中有我一絲神念,無論她逃到何處,我都能追蹤到?!?/p>
湛然接過符,觸手溫熱,像活物般微微搏動。
“記住,”義凈盯著他的眼睛,“貼符時,要快,要準,要不露痕跡。最好貼在她隨身之物上——發(fā)簪、衣帶、佩飾,皆可?!?/p>
湛然點頭,將符小心收入懷中。
“還有這個?!绷x凈又取出一支筆,蘸了朱砂,示意湛然解開衣襟。
筆尖落在胸口,冰涼中帶著刺痛。義凈在他心口畫下一道符印——梵文“唵”字,周圍環(huán)繞著蓮花紋。畫完,老法師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在符印中央。
血滴融入朱砂,金光一閃,符印仿佛活了過來,緩緩滲入皮膚,最后只在胸口留下一個淡淡的、金色的印記。
“這是‘不動明王印’,”義凈放下筆,“可護你心神,不受妖邪迷惑。但效用只有一夜,日出即散。”
他又傳授湛然一段咒語:“這是《金剛薩埵心咒》,今夜見她之前,默誦百遍。誦時觀想心口符印放出金光,護住全身?!?/p>
湛然一一記下。
“最后,”義凈神色肅然,“今夜她若來,你要演戲?!?/p>
“演戲?”
“演后悔,演相思,演那日是被我脅迫,不得已才設局害她。”義凈道,“你要讓她相信,你心中仍有她,仍念著她。只有這樣,她才會放松警惕,你才有機會貼符?!?/p>
湛然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點了點頭。
黃昏時分,他回到禪房。
禪房已經(jīng)收拾過了——碎裂的桌角換過,地上的血跡擦凈,窗紙也換了新的??赡枪商鹉伒闹裣悖瑓s像滲進了木頭縫里,怎么散也散不盡。
他坐在榻上,開始默誦《金剛薩埵心咒》。
一遍,兩遍,十遍,五十遍……誦到后來,嘴唇發(fā)干,喉嚨發(fā)苦,可心口那處符印,真的開始發(fā)熱。不是滾燙,而是一種溫煦的熱,像冬日里的暖陽,緩緩擴散到四肢百骸。
那股一直縈繞在骨髓里的陰冷,被這熱氣逼退了些。他精神一振,繼續(xù)誦咒。
百遍誦完,已是戌時末。
窗外月隱星稀,云層厚厚地壓著,透不出一點光。寺里靜得嚇人,連風聲都聽不見。湛然點上蠟燭,燭火跳動著,在墻壁上投下?lián)u晃的影子。
他等。
等得手心冒汗,等得心臟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