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話語意有所指。明蘭心頭微震,抬頭看向祖母。老太太的目光深邃而包容,仿佛早已看透了她心底那絲隱秘的波瀾。
“祖母……”明蘭喉頭有些發(fā)哽。
“去吧,”老太太擺擺手,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去看看你賀家哥哥。賀老夫人新喪,他心中定是悲痛難當。你雖未過門,但名分已定,于情于理,都該去賀府吊唁,略表哀思?!?/p>
明蘭斂衽應下:“是,祖母。”
賀府的靈堂,素幡白幔,氣氛肅穆哀戚。空氣中彌漫著香燭和草藥混合的氣息。賀弘文穿著一身粗麻孝服,跪在靈前,身形比上次相見時清減了許多,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整個人籠罩在一片深重的悲痛與疲憊之中。見到明蘭在盛家女眷的陪伴下前來吊唁,他掙扎著起身還禮,聲音沙?。骸坝袆诹妹谩褪⒓也?、姐妹們前來。”
他的目光落在明蘭身上,帶著感激,也帶著深深的歉疚和無力:“祖母她……走得很安詳。只是……連累妹妹婚期延誤,弘文……實在愧對妹妹?!彼廴Ψ杭t,聲音哽咽。
看著他憔悴哀傷的模樣,明蘭心中那點因婚事推遲而產生的復雜心緒,瞬間被濃濃的同情與不忍所取代。她連忙還禮,溫言勸慰:“賀家哥哥切莫如此說。老夫人慈愛仁厚,仙逝乃天年之數(shù),非人力可挽。哥哥純孝,守禮盡哀,明蘭唯有敬佩?;槭隆瓉砣辗介L,哥哥保重自身才是?!?/p>
她的聲音溫和真誠,帶著恰到好處的關懷與距離。賀弘文看著她沉靜溫婉的臉龐,聽著她體貼的話語,心中酸楚更甚,卻也只能強忍悲痛,點頭應下。
離開賀府時,明蘭坐在回程的馬車上,望著車窗外熙攘的街道和遠處巍峨的宮墻。賀弘文悲痛憔悴的臉龐在眼前揮之不去,那份沉甸甸的愧疚與責任,如同無形的枷鎖,再次纏繞上來。
然而,就在這沉重之中,另一個身影,卻帶著一身鐵血與風塵,如同最鮮明的對比,強勢地闖入她的腦海——是顧廷燁!那個在西北邊關浴血搏殺、眼神冷硬如鐵、正一步步用刀鋒劈開自己命運荊棘的男人!
一個在至親離世的悲痛中守孝盡哀,恪守著禮法與責任的邊界。
一個在家族背叛的絕境中拔刀而起,用最慘烈的方式掙脫枷鎖,向命運發(fā)起最狂暴的沖鋒!
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姿態(tài),在她眼前激烈地碰撞、交織。
她該走向何方?
是繼續(xù)守著這份被推遲的“安穩(wěn)”,等待三年后嫁入賀家?
還是……借著這命運給予的三年喘息,去探尋內心深處那被壓抑已久的、名為“不甘”的微弱火種?
馬車駛過繁華的街市,喧囂的人聲仿佛隔得很遠。明蘭閉上眼,靠在車壁上。心湖深處,那因顧廷燁崛起而掀起的驚濤駭浪,與因婚事推遲而彌漫的迷茫迷霧,正激烈地翻涌、糾纏,讓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看似早已被“安穩(wěn)”二字封死的命運岔路口,似乎……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縫隙之外,是茫茫未知??p隙之內,是她那顆被顧廷燁那句“三十年河東”所點燃的、蠢蠢欲動的心。
夜幕降臨,盛府東廂房內燭火搖曳。明蘭坐在窗邊,面前攤開的依舊是那幅鮮紅的嫁衣圖樣,旁邊還放著幾卷賀弘文之前送來的醫(yī)書。她拿起針線,卻久久未能落下。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圖樣上并蒂蓮的紋路,目光卻穿透窗紙,投向了西北那片遙遠的、正被戰(zhàn)火與血光浸染的土地。
窗外,一彎新月如鉤,清冷地掛在天際,灑下朦朧的光輝。那光輝,既映照著盛府深宅的靜謐,也無聲地籠罩著西北邊關的肅殺,更悄然投射在少女那顆因波瀾驟起而再也無法徹底歸于平靜的心湖之上。前路迢迢,迷霧重重,而命運的絲線,正被一只無形的手,悄然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