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節(jié)已入深秋,宥陽的天氣卻依舊暖煦,陽光金澄澄地灑在顧家莊園層層疊疊的飛檐翹角上,給這寧靜的宅邸鍍上了一層溫暖的輝光。然而,這份寧靜被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打破。門房早已得了吩咐,遠遠瞧見那輛掛著盛家標識、風塵仆仆的馬車,便急忙打開了側(cè)門,恭迎貴客。
馬車在二門前穩(wěn)穩(wěn)停住。車簾掀開,先下來的是一位衣著體面、神色卻難掩幾分局促的中年仆婦,她小心地攙扶著一位少年郎君下車。
那少年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身量已然長開,穿著半新不舊的靛藍色直裰,漿洗得十分干凈,卻略顯寬大,襯得他身形有些單薄。他面容清秀,眉眼間帶著幾分書卷氣的沉靜,卻也掩不住一絲屬于這個年紀的青澀和緊張。他手中緊緊抱著一個藍布包袱,里面想必是些書本文章。這便是盛家的三少爺,盛長棟。
他抬頭望了望顧家氣派而不失雅致的門楣,眼神中流露出些許敬畏,但很快便深吸一口氣,將那點畏縮壓了下去,努力挺直了背脊。他知道,這次來探望二姐姐和二姐夫,與以往不同??婆e在即,他心中積攢了太多的疑問和迷茫,急需一位真正有見識、又愿意指點他的長輩來為他撥開迷霧。而辭官歸隱、學問閱歷皆深的二姐夫顧廷燁,無疑是最佳人選。
明蘭早已得了信,親自迎到了廊下。她今日穿著一件家常的杏子黃綾襖,系著月白繡梅花的裙子,笑容溫婉,見長棟下車,便笑著招手:“長棟,快進來,路上辛苦了?!?/p>
“六姐姐?!遍L棟見到明蘭,眼睛一亮,快步上前,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禮,語氣里帶著親近,也透著尊敬。
明蘭上下打量他,見他雖清瘦,但精神尚好,眼中有著求知若渴的光彩,心下稍安,拉著他便往屋里走:“你姐夫在書房等著你呢。早幾日就念叨,說長棟的文章該有新進益了,急著要考校你一番?!?/p>
長棟聞言,臉上微微一紅,既是期待又是不安,低聲道:“只怕愚鈍,辜負了二姐夫的期望?!?/p>
“傻孩子,學問之道,貴在切磋琢磨。你姐夫又不是那等迂腐的學究,你只管放開膽子,有什么說什么便是?!泵魈m柔聲安慰,引著他穿過庭院,走向顧廷燁的書房。
書房內(nèi),顧廷燁并未如長棟想象中那般正襟危坐,手持書卷。他穿著一身蒼色家常道袍,正挽著袖子,站在一張大書案前,手持一支斗筆,凝神潑墨,似乎在畫一幅潑墨山水??諝庵袕浡哪愫退蔁煹臍庀?。
聽到腳步聲,他并未抬頭,只淡淡道:“來了?先坐,待我畫完這幾筆?!?/p>
他的聲音平穩(wěn),帶著一種不經(jīng)意的威嚴。長棟不敢打擾,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悄悄抬眼打量。只見顧廷燁運筆如飛,濃淡干濕的墨色在宣紙上迅速暈染開來,勾勒出遠山近水的輪廓,筆力雄健,氣勢磅礴,全然不像一個致仕閑居的侯爺,倒似一位胸中有丘壑的隱士高人。
長棟心中不禁更加敬佩。他早就聽聞二姐夫文武雙全,不僅是戰(zhàn)場上的猛將,更是進士出身,學問極好。今日親眼見到他這般氣度,方知傳言不虛。
片刻之后,顧廷燁擲筆于案,接過一旁侍立的小廝遞上的熱毛巾擦了擦手,這才轉(zhuǎn)過身來,目光如電,落在長棟身上。
長棟連忙躬身行禮:“長棟見過二姐夫?!?/p>
顧廷燁打量了他幾眼,點了點頭:“嗯,比上次見時,又沉穩(wěn)了些。看來是用功了?!彼叩街魑蛔?,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吧。路上可還順利?家里一切都好?”
長棟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筆直,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膝上,一一回答了顧廷燁的問話,言語清晰,舉止得體。
閑話幾句后,顧廷燁便切入正題:“帶來的文章呢?拿來我看看。”
長棟連忙解開藍布包袱,取出厚厚一疊文稿,雙手奉上。那都是他近一年來寫的時文策論,有些上面還有書院先生的紅筆批注。
顧廷燁接過來,并不立刻翻閱,而是先掂了掂分量,微微頷首:“倒是寫了不少?!比缓?,他才開始一篇篇仔細看了起來。
書房里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明蘭親自端了茶進來,見氣氛嚴肅,便悄悄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