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府后院的血腥陰霾,終究被時光的流水漸漸沖淡。棲霞閣的沉寂,葳蕤軒的蕭索,都成了盛府這架精密機器運轉中,被刻意忽略的角落雜音。前院的喧囂,重新占據(jù)了主導。因為盛府嫡長子,盛長柏,年滿二十了。
弱冠之年,于一個官宦子弟而言,是人生至關重要的分水嶺。它意味著徹底褪去青澀,正式踏入仕途,更意味著——成家立業(yè),開枝散葉。長柏的婚事,如同一塊投入盛府深潭的巨石,瞬間激起了新的、更為洶涌的漣漪。
盛纮的書房,這些日子燈火常明??諝庵袕浡虾玫幕漳逑?,卻壓不住那份為子擇婦的鄭重與盤算。書案上,攤開的不是公文,而是一份份謄抄工整、墨跡猶新的名帖。皆是京中適齡官宦嫡女的姓名、家世、才德品評,甚至隱晦地標注著其父兄的官職、派系、以及與盛家的親疏遠近。
盛纮端坐案后,眉宇間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與審慎。他捻著胡須,目光如鷹隼般在那些名字和家世上逡巡。長柏是他的嫡長子,是他盛家未來的頂梁柱,更是他仕途延伸的重要臂膀!長柏的婚事,絕非簡單的男婚女嫁,而是關乎盛家未來數(shù)十年興衰榮辱的聯(lián)姻!一步踏錯,滿盤皆輸。
“海家……”盛纮的指尖點在一個名字上,眼中精光閃爍,“世代清流,門生故舊遍天下,其父海朝云官拜翰林學士,清貴無比,深得清流敬重。若能結親,于長柏的清譽、于盛家融入清流圈子,大有裨益。只是……”他眉頭微蹙,“海家規(guī)矩大,門風極嚴,海家姑娘據(jù)說性子清冷孤高,恐非長柏良配,且未必看得上我盛家根基?!?/p>
“齊家……”指尖滑向另一處,“齊國公府旁支,雖是旁支,但勛貴門第,根基深厚。其女嫁妝必定豐厚,人脈亦廣。只是……勛貴子弟多紈绔,齊家姑娘在閨中名聲雖無大過,卻也未見才德過人之處。結親,可得一時之利,恐難長久?!?/p>
“王家……”盛纮的目光頓了頓,掠過王若弗兄長王若松家的幾個適齡侄女,直接跳過。王家如今勢頹,王若松更是麻煩纏身,避之唯恐不及,豈能再沾?
他細細權衡,反復比較,如同在下一盤關乎家族命運的棋局。每一個名字背后,都代表著一條或平坦或崎嶇、或通達或荊棘的道路。他需要的是能最大限度襄助長柏仕途、穩(wěn)固盛家根基、且自身品貌端莊足以擔當宗婦之責的嫡女!家世、品性、助力,缺一不可!
就在盛纮為長子的錦繡前程殫精竭慮之時,棲霞閣那扇緊閉的門扉內(nèi),林噙霜那沉寂已久的怨毒心思,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再次蠢蠢欲動。
“長柏議親?”林噙霜斜倚在鋪著錦緞的貴妃榻上,聽著心腹媽媽從外面打探來的消息,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病態(tài)的潮紅,眼中閃爍著算計的精光,“好!好機會!”她猛地坐直身體,仿佛注入了強心劑。
“姨娘的意思是……”心腹媽媽小心翼翼地問。
“我那兄長家的玉姐兒,今年不是也十六了?”林噙霜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雖非嫡出,卻是從小養(yǎng)在嫡母跟前,模樣性情都是拔尖的!若能許給長柏……”
心腹媽媽嚇了一跳:“姨娘!大少爺可是嫡長子!要娶的必定是門當戶對的嫡女!玉姑娘再好,終究是……”
“你懂什么!”林噙霜厲聲打斷她,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野心和怨毒,“嫡女又如何?門第高又如何?那些高門貴女,哪一個不是眼睛長在頭頂上?嫁進來能真心敬重我這個婆母?能向著墨兒和楓兒?只有玉姐兒,她是我林家的血脈!只要她進了門,成了盛家的宗婦,這盛府內(nèi)宅,將來還不是我說了算?長柏……哼,他再出息,枕邊風一吹,也得乖乖聽命!”
她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那美好的前景,林家女成為盛家未來的當家主母,她林噙霜在盛府的地位將牢不可破,再無人能撼動!什么王若弗,什么盛明蘭,都將被她徹底踩在腳下!
“去!給我梳妝!”林噙霜眼中燃起瘋狂的火焰,“我要去見老爺!”
盛纮剛送走一位前來“熱心”推薦自家女兒的同僚,正揉著發(fā)脹的額角,便見林噙霜穿著一身素雅卻不失精致的淡紫色軟煙羅裙,扶著丫鬟的手,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她臉上帶著大病初愈的柔弱和恰到好處的思念,眼圈微紅,對著盛纮盈盈下拜:“老爺……”
盛纮見她氣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些,心中那點憐惜又被勾起,連忙上前虛扶:“霜兒怎么來了?身子剛好些,該好生靜養(yǎng)才是?!?/p>
“妾身掛念老爺……”林噙霜順勢依偎過去,聲音嬌柔婉轉,帶著一絲委屈,“也……也掛念柏哥兒的終身大事?!彼饻I眼盈盈的美目,看著盛纮,“妾身知道老爺為柏哥兒操碎了心。妾身……妾身斗膽,想向老爺舉薦一人?!?/p>
“哦?”盛纮眉頭微挑,有些意外,“何人?”
“妾身的娘家侄女,閨名玉兒?!绷粥咚壑袔е鵁崆?,“那孩子是妾身看著長大的,模樣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溫柔賢淑,知書達理,最是孝順懂事!若是……若是能許給柏哥兒,親上加親,豈不美事?玉兒定會盡心侍奉老爺太太,孝順老太太,更會……善待墨兒楓兒,和睦妯娌,定能成為柏哥兒的賢內(nèi)助!”
她將林玉兒夸得天花亂墜,言辭懇切,情真意切,仿佛這樁婚事是天作之合。
盛纮臉上的溫和卻一點點冷了下去。他不動聲色地推開林噙霜依偎過來的身體,走到書案后坐下,目光變得疏離而審視。
“玉兒那孩子,本官也見過幾次。”盛纮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是個好孩子。只是……”他話鋒一轉,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長柏是盛家嫡長子,他的婚事,關乎盛家門楣、前程,非同兒戲。結親,須得門當戶對,家世清正,方能互為臂助。你兄長那邊……如今境況,你也是知道的。此事,不必再提?!?/p>
“老爺!”林噙霜臉色驟變,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屈辱和怨毒,“玉兒她……”
“夠了?!笔⒗€打斷她,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耐煩,“此事本官自有主張。你身子未愈,不宜勞神,還是回去歇著吧?!彼麚]揮手,不再看她。
林噙霜僵在原地,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精心維持的溫順柔弱面具瞬間碎裂,只剩下滿眼的怨憤和難堪!她看著盛纮那冷漠疏離的側臉,只覺得一股冰冷的恨意直沖頭頂!好!好一個門當戶對!好一個自有主張!在他盛纮眼里,她林家,終究是上不得臺面的破落戶!她林噙霜的侄女,連給長柏做妾都不配?!
她死死攥緊了手中的帕子,指甲幾乎要刺破掌心,才勉強壓下那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惡毒咒罵。她僵硬地福了福身,聲音如同從牙縫里擠出:“是……妾身……告退?!?/p>
轉身離開書房的瞬間,她眼中最后一絲光亮徹底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怨毒和一種被徹底羞辱的瘋狂。盛纮!盛長柏!盛家!她一個都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