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9章 松風(fēng)入庭戶（第1頁）

松濤苑的晨光，清冽而寧靜。紅燭燃盡，只余下凝結(jié)的燭淚，如同凝固的琥珀，鑲嵌在鎏金的燭臺上。院外隱約傳來仆役灑掃的細微聲響，更襯得室內(nèi)一片祥和。

海氏起身時，長柏已穿戴整齊，正坐在窗下的書案前翻閱一卷《資治通鑒》。晨光透過薄薄的窗紗，落在他半舊青布直裰上，勾勒出沉靜專注的側(cè)影。聽見動靜，他抬起頭，目光落在海氏身上。她已換上家常的素色襦裙，烏發(fā)松松挽起，只簪著那枚溫潤的白玉簪，褪去了昨日的華美盛妝，更顯天然清麗，如同晨露中初綻的玉蘭。

“夫人醒了?！遍L柏放下書卷，聲音是一貫的平穩(wěn)，卻少了往日的疏離，多了幾分屬于清晨的溫和。

“夫君早?！焙Ｊ衔⑽⑶?，動作流暢自然。她走到妝臺前，并未呼喚丫鬟，自己動手梳理發(fā)髻，動作嫻熟而利落。鏡中映出長柏注視的目光，她唇角微彎，并未回頭，只輕聲道：“今日需給祖母、父親請安，也要去葳蕤軒拜見母親。”

“嗯。”長柏應(yīng)了一聲。他起身，走到她身后不遠處，看著鏡中那沉靜美好的容顏，沉默片刻，方道：“母親那邊……你只需盡到禮數(shù)便可。祖母那里，不必多慮?！边@話，是提醒，亦是告知府中情狀。

海氏綰好最后一縷發(fā)絲，轉(zhuǎn)身，目光清澈坦蕩地迎上他：“妾身省得。禮不可廢，心自有度?！倍潭贪俗?，已然表明她的態(tài)度——不失禮數(shù)，亦不強求虛情。

長柏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他這位新夫人，心思之通透，遠超他最初的預(yù)期。他點點頭：“時辰不早，該動身了?！?/p>

新婚夫婦的第一日晨省，便在一種沉靜而默契的氛圍中開始。松濤苑的仆役們早已恭候在外，見新人出來，恭敬行禮。海氏目光平靜掃過眾人，并未多言，只微微頷首，那份沉靜的氣度，已讓眾人心生敬畏。

壽安堂內(nèi)，檀香裊裊。盛老太太端坐上首，看著并肩而入、舉止合度的一對璧人，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欣慰。長柏沉穩(wěn)如昔，海氏落落大方，行禮問安，聲音清越，禮數(shù)周全，無半分新婦的怯懦或刻意討好。老太太問了幾句起居，海氏對答得體，引經(jīng)據(jù)典恰到好處，又不失溫婉。

“好，好?！崩咸碇鹬?，笑容慈和，“柏哥兒得此佳婦，祖母心甚慰。往后府中諸事，你既為宗婦，當擔(dān)起責(zé)來。若有不決之處，可來問我，亦可多向你華蘭姐姐請教。”這便是將一部分管家之權(quán)，默許交付了。

海氏恭敬應(yīng)下：“祖母教誨，孫媳謹記在心。定當盡心竭力，不負祖母與父親、夫君所托?！?/p>

離開壽安堂，又去前院書房拜見盛纮。盛纮對新兒媳更是滿意非常，勉勵幾句后，著重提了與海家聯(lián)姻對盛家門楣的意義，言語間躊躇滿志。

最后，是葳蕤軒。氣氛陡然沉悶。王若弗枯坐主位，形容比前幾日更顯枯槁，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一點。海氏依禮拜見，口稱“母親”，王若弗只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嗯”，再無他言，仿佛眼前的新婦與這滿室的寂靜，都與她無關(guān)。海氏面色如常，禮畢，便安靜侍立一旁，不卑不亢，如同面對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從葳蕤軒出來，長柏沉默地走了一段，低聲道：“委屈你了。”

海氏搖搖頭，目光沉靜如水：“母親病中，心境不同常人。為人媳者，禮數(shù)盡到，問心無愧便是。談不上委屈?！彼Z氣平和，不帶怨懟，這份豁達與清醒，讓長柏心中那點因生母處境而生的陰霾，也被悄然驅(qū)散了幾分。

午后，海氏并未回松濤苑歇息，而是直接去了府中的議事廳。華蘭已得了老太太的吩咐，在此等候，將府中一應(yīng)賬簿、對牌鑰匙、仆役名冊、田莊鋪子的契書等物，一一交割清楚。

廳內(nèi)光線明亮，黃花梨的長案上堆滿了賬冊文契。華蘭指著攤開的賬冊，條理清晰地向海氏介紹：“……這是去年田莊的總賬，京郊三處，通州兩處，收成尚可，但京郊東莊因管事?lián)Q人，略有虧空，需留意……府中采買，米面油鹽等大項由大廚房吳媽媽負責(zé)，針線布料由針線房張媽媽管著，各有定例……庫房鑰匙共三把，一把在祖母處，一把在父親處，這一把，往后就交給弟妹了。”她將一枚沉甸甸的黃銅鑰匙推到海氏面前。

海氏凝神靜聽，偶爾提問，皆切中要害。她接過鑰匙，并未立刻收起，而是拿起一本厚厚的采買賬冊，翻到某一頁，指尖點著一處：“大姐姐，這月初三采買的上等湖筆十支，單價一兩二錢，與上月價格相同。但據(jù)我所知，因江南漕運新開，上月下旬此類湖筆在‘翰墨齋’的市價已落至一兩。府中采買，是否該及時詢價調(diào)整？”

華蘭微微一怔，細看那賬目，隨即面露贊賞：“弟妹好眼力！此事怪我疏忽，年前事忙，未及細查市價變動。往后這采買詢價之事，確實該立個章程，定期派人去各大商行探聽行情，以免被蒙蔽?！彼聪蚝Ｊ系哪抗?，更多了幾分認同。

交割完畢，華蘭又道：“府中仆役眾多，難免有積年的刁滑之輩。弟妹新來，若有那等仗著資歷、陽奉陰違，或偷奸?；?、中飽私囊的，不必容情，按規(guī)矩處置便是，祖母和父親定會支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