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汴京城的天空總是蒙著一層灰蒙蒙的顏色,颯颯的秋風卷起枯黃的落葉,在街巷間打著旋兒,平添了幾分蕭瑟與涼意。寧遠侯府內(nèi),雖依舊溫暖如春,炭火燒得足足的,但一種來自外界的、帶著不安的消息,卻如同這無孔不入的秋風般,悄然滲了進來。
消息最初是從盛府過來的一個送時鮮果子的婆子口中漏出來的。那婆子與丹橘相熟,閑話時,壓低了聲音道:“……我們府里老太太近來身子骨是越發(fā)不濟了,入秋后染了場風寒,竟是纏綿病榻大半個月了,吃了幾劑藥,總不見大好,反反復(fù)復(fù)的,精神頭也短了許多。大奶奶(海氏)日夜侍奉,憂心得很……”
丹橘一聽,心知此事非同小可,連忙尋了個由頭,將那婆子打發(fā)走,立刻轉(zhuǎn)身進了內(nèi)室,向正在核對女學賬目的明蘭稟報。
明蘭執(zhí)筆的手猛地一顫,一滴濃墨猝不及防地滴落在賬冊的宣紙上,迅速泅開一團刺目的黑。她卻恍若未覺,抬起頭,看向丹橘,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你說什么?祖母病了?何時的事?為何不早來報我?”
丹橘見她臉色瞬間有些發(fā)白,忙將婆子的話又仔細重復(fù)了一遍,末了補充道:“想是盛府那邊怕夫人擔心,又覺著或是尋常小恙,便未特意來報。今日這婆子也是多嘴……”
明蘭放下筆,站起身,在鋪著厚厚地毯的室內(nèi)踱了兩步。窗外是蕭索的秋景,她的心也如同被那秋風掃過,瞬間涼了下去。祖母年事已高,已是耄耋之年,近年來身體本就時有小恙,但都能調(diào)理過來。可這次……“纏綿病榻”、“反反復(fù)復(fù)”、“精神頭短”,這些字眼組合在一起,讓她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不祥預(yù)感。
她與祖母盛老太太的感情,非同一般。幼年失恃,在那步步驚心的盛家后宅,是祖母將她接在身邊,給了她最堅實的庇護和最明澈的教導(dǎo)。祖母于她,不僅是血脈親人,更是人生的導(dǎo)師、精神的依靠。祖母的睿智、剛強、以及那份深藏于嚴厲之下的慈愛,塑造了今日的明蘭。
“備車,立刻去盛府!”明蘭再無心思處理賬目,語氣急促而堅定地吩咐道。她甚至來不及更換見客的正式衣裳,只隨手取過一件藕荷色織錦鑲毛邊的披風系上,便帶著丹橘和幾個隨身侍候的丫鬟婆子,匆匆出了門。
馬車在汴京的街道上疾行,車輪碾過落葉,發(fā)出簌簌的聲響。明蘭坐在微微晃動的車廂內(nèi),雙手緊緊交握,指尖冰涼。她撩開車簾一角,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中充滿了焦慮與擔憂。她想起上一次見祖母,還是在中秋家宴上,那時祖母精神尚可,還笑著逗弄曾孫,怎地不過月余,便病得如此沉重?
抵達盛府,門上的仆役見是姑奶奶回來了,連忙恭敬地引她入內(nèi)。府中的氣氛明顯與往日不同,少了幾分喧鬧,多了幾分壓抑的寂靜。穿過熟悉的庭院廊廡,徑直來到祖母所居的壽安堂。
剛踏入院門,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藥味,混雜著老年人房中特有的氣息。廊下侍立的丫鬟婆子們皆屏息靜氣,見到明蘭,連忙無聲地行禮。明蘭的心又沉了幾分。她放輕腳步,走進內(nèi)室。
室內(nèi)光線有些昏暗,窗戶只開了小小一道縫隙透氣。盛老太太半躺在寬大的拔步床上,身后墊著厚厚的引枕,身上蓋著錦被。不過月余未見,她竟已消瘦得脫了形,往日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銀發(fā)顯得有些蓬松,面色灰黃,眼窩深陷,呼吸聲粗重而緩慢。海氏正坐在床前的腳榻上,用小銀匙一點點地給老太太喂著參湯。
見到明蘭進來,海氏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站起身,低聲道:“六妹妹來了?!彼樕蠋е陲棽蛔〉钠v與憂色。
明蘭快步走到床前,俯下身,輕輕握住祖母那只枯瘦如柴、布滿老年斑的手,聲音忍不住帶上了哽咽:“祖母……祖母,明兒來看您了。您……您怎么病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