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21章 魔星入朝（第1頁）

天寶十一載（公元752年），深秋。長安城。

這座當(dāng)世最宏偉的帝都，依舊沉浸在“開元全盛日”的余暉里，只是這余暉，已然帶上了幾分遲暮的燥熱與虛浮的艷麗。朱雀大街人流如織，胡商駝隊帶來遠(yuǎn)方的香料與奇珍，酒肆歌樓傳出靡靡的絲竹之音，達官貴人的車駕鑲金嵌玉，招搖過市。然而，在這浮華喧囂的表象之下，一股無形的、令人不安的暗流正在涌動。連年對外用兵（怛羅斯新敗消息被嚴(yán)密封鎖）、權(quán)相李林甫把持朝政十九年留下的積弊、府兵制敗壞導(dǎo)致的邊鎮(zhèn)坐大、土地兼并日益嚴(yán)重…帝國的根基，正在華麗的錦袍之下悄然朽壞。

城南，緊鄰皇城，一處新近落成、極盡奢華的府邸，正是當(dāng)朝新貴、御史大夫楊國忠的宅邸。亭臺樓閣，雕梁畫棟，奇花異石遍布庭院，其豪奢程度直逼王侯。仆役如云，皆屏息凝神，行走間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響。府邸深處，一間門窗緊閉、焚著名貴龍涎香的書房內(nèi)，氣氛卻異常凝重。

楊國忠，這位因堂妹楊玉環(huán)（楊貴妃）而平步青云的弄臣，此刻正焦躁不安地在猩紅的地毯上來回踱步。他年約四十許，面容本算端正，但因長期浸淫權(quán)力與酒色，眼袋浮腫，眉宇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鷙與刻薄。華麗的紫袍玉帶，也掩不住他內(nèi)心的惶恐。

“廢物！一群廢物！”他猛地抓起書案上一個產(chǎn)自邢窯的極品白瓷茶盞，狠狠摜在地上！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書房里格外刺耳。茶水四濺，名貴的茶葉如同垃圾般粘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

“相爺息怒！”匍匐在地的幾名心腹幕僚和管事嚇得渾身一抖，頭埋得更低了。

“息怒？本相如何息怒？！”楊國忠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尖銳，“讓你們找個能壓過李林甫那老匹夫‘金匱之書’（李林甫曾編《開元禮》，自詡文治）的祥瑞，找了多久了？嗯？一群飯桶！眼看那老東西病得快死了，正是本相取而代之、獨攬大權(quán)的關(guān)鍵時候！若不能獻上驚天祥瑞，讓陛下龍顏大悅，如何能顯出本相的天命所歸？！如何能堵住那些清流腐儒的嘴？！”

他口中的“金匱之書”，是指前任權(quán)相李林甫主持編纂、象征文治功績的《唐六典》。李林甫病重，朝堂權(quán)力即將洗牌，楊國忠急于尋找壓倒性的“天命”象征，穩(wěn)固并擴張自己的權(quán)勢。然而，尋訪祥瑞之事進展緩慢，普通的麒麟獻瑞、甘露降庭之說早已無法打動日漸沉迷享樂與神仙術(shù)的玄宗皇帝。

就在這時——

“相爺！相爺！”書房門被猛地推開，一個衣衫襤褸、滿面風(fēng)塵、卻難掩狂喜之色的漢子幾乎是滾了進來。他叫胡三，是楊國忠派往西域的眾多“尋寶使”之一。

“慌什么！成何體統(tǒng)！”楊國忠正在氣頭上，厲聲呵斥。

“相爺！祥瑞！天大的祥瑞?。　焙櫜坏枚Y儀，跪在地上，雙手高高捧起一個用破舊油布層層包裹的小包，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小的…小的在怛羅斯戰(zhàn)場…死人堆里…撿到的！是…是天神打碎魔劍留下的神物！”

“怛羅斯？”楊國忠瞳孔猛地一縮。那是他極力掩蓋的敗績，是懸在他頭上的利劍！他一把奪過油布包，粗暴地撕扯開。

當(dāng)包裹被徹底打開，露出里面那枚約指甲蓋大小、邊緣銳利、顏色深邃如凝固血痂的暗紅寶石碎片時——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悸動，如同一條滑膩的毒蛇，瞬間順著楊國忠的手指鉆入他的體內(nèi)！書房內(nèi)燃燒的龍涎香仿佛瞬間失去了芬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如同鐵銹混合著腐敗血液的腥甜氣息。燭火無風(fēng)自動，詭異地?fù)u曳了一下。

楊國忠渾身一僵，仿佛被無形的冰水澆透！但緊接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的、令人靈魂顫栗的渴望與貪婪，如同火山噴發(fā)般從他心底最深處狂涌而出！他的眼睛死死盯著掌中那枚碎片，呼吸變得粗重，瞳孔中映出碎片深處那一點極其微弱、卻頑強閃爍著的淡金色光暈，如同黑暗中誘惑飛蛾的燭火。

“神…神物…”楊國忠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近乎夢囈的迷醉。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手持此物，進獻御前，龍顏大悅，加官進爵，權(quán)傾朝野，連貴妃娘娘都對他另眼相看…所有阻礙他的人，都將在這“神物”的光輝下灰飛煙滅！

“好！好！胡三！你立下大功！重重有賞！不！封官！本相重重封賞你！”楊國忠猛地攥緊碎片，鋒利的邊緣甚至割破了他的掌心，滲出一絲鮮血。但他渾然不覺，狂喜扭曲了他的面容，“快！傳最好的玉匠！不！把宮里將作監(jiān)的大匠給本相‘請’來！立刻！馬上！本相要把它…鑲嵌在進獻陛下的祥瑞之首！”

……

大明宮，興慶宮。玄宗皇帝李隆基晚年的主要居所，比莊嚴(yán)肅穆的大明宮更多了幾分奢靡享樂的脂粉氣息。龍池畔，水殿風(fēng)來，絲竹管弦之聲日夜不絕。

御書房內(nèi)，沉香裊裊。年近七旬的玄宗，身著明黃色常服，斜倚在軟榻上。曾經(jīng)銳利如鷹的眼眸如今已有些渾濁，眼角堆疊著歲月的溝壑，兩鬢染霜。他手中把玩著一柄玉如意，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案幾上，堆積著來自各地的奏疏，大多被朱筆隨意畫了個圈，留中不發(fā)。帝國的繁雜政務(wù)，早已讓他感到厭倦，唯有貴妃的霓裳羽衣，方士的海外仙丹，方能讓他提起些許精神。

“陛下，御史大夫楊國忠有祥瑞進獻，于殿外候旨?！备吡κ磕翘赜械摹ее?jǐn)與一絲不易察覺憂慮的嗓音在門外響起。

“哦？國忠又尋到什么新奇玩意兒了？”玄宗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對于這位貴妃的堂兄，他向來寬容，尤其喜歡他總能弄些新奇有趣的東西來討自己歡心。

“宣?！?/p>

片刻，楊國忠躬著身，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紫檀木托盤，趨步而入。托盤上覆蓋著明黃色的錦緞。他走到御案前數(shù)步，恭敬跪下，將托盤高舉過頭頂。

“臣楊國忠，叩見吾皇萬歲！天佑大唐，祥瑞自顯！臣幸不辱命，于昆侖之墟，感天應(yīng)地，得此‘赤霄神晶’！此乃天賜圣物，昭示陛下圣德感天，大唐國運永昌！”楊國忠的聲音洪亮而充滿激動，仿佛發(fā)自肺腑。

高力士上前，輕輕揭開錦緞。

剎那間，整個御書房的光線仿佛都黯淡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托盤中央那件物品牢牢吸引！

那是一個極其精美的白玉蓮花座。蓮瓣舒展，溫潤生光。而在蓮花的花心處，并非蓮蓬，而是鑲嵌著一枚深邃如凝血、邊緣銳利、散發(fā)著幽幽暗紅光澤的寶石碎片！正是楊國忠在怛羅斯所得！此刻，它被巧匠精心鑲嵌在白玉蓮臺之中，周圍還點綴著數(shù)顆細(xì)小的、光芒璀璨的極品金剛石，如同眾星捧月，更襯得那暗紅碎片神秘而尊貴。碎片深處，那一點微弱的淡金色光暈，在白玉的映襯下，竟也顯出幾分神圣的意味。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而魅惑的氣息，隨著錦緞的揭開，悄然彌漫開來。龍池畔吹來的暖風(fēng)似乎都帶上了一絲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