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52章 千里孤蹤，暗夜微光（第1頁）

夜色，如同一塊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絨布，嚴絲合縫地籠罩著大地，將白日的慘烈與喧囂都吞噬殆盡。初冬的寒風，像是無數(shù)冰冷的細針，無孔不入地鉆進破敗的窗欞，刮在人的臉上，帶來刺骨的疼。

林薇靠在一堵半塌的土墻邊，將身上那件從廢墟里撿來的、沾滿泥污和暗褐色血漬的棉襖又緊了緊。棉絮板結，幾乎喪失了保暖的功能，寒意依舊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她懷里，緊緊摟著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小男孩，孩子瘦得脫了形，此刻正蜷縮著，發(fā)出輕微而均勻的呼吸聲，顯然是累極了。

這是她離開上海、向西逃亡的第十七天。

十七天前，那場席卷天地的大火，那震耳欲聾的炮聲，還有……那個在混亂人流中瞬間消失不見的挺拔身影，都像是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腦海里，每一個細節(jié)都清晰得令人心悸。

淞滬會戰(zhàn)，敗了。

上海，淪陷了。

而她，和沈驚鴻，失散了。

最初的幾天，她幾乎是憑著本能，跟隨著潰敗的軍隊和無窮無盡的難民潮，漫無目的地向南、再向西移動。饑餓、寒冷、恐懼，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折磨著每一個人。她親眼目睹了太多慘狀：倒斃在路邊的尸體無人收殮，被遺棄的嬰孩在襁褓中哭到聲嘶力竭最終沉寂，為了一口吃的而爆發(fā)的血腥爭斗……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她身上那點微薄的錢財和首飾，早在離開上海不久，就在一次混亂中被搶掠一空。如今的她，和周圍這些面黃肌瘦、眼神麻木的難民，沒有任何區(qū)別。

懷里的孩子動了動，無意識地往她懷里更深的地方鉆了鉆，尋求著一點點可憐的暖意。這孩子叫小石頭，是三天前，她在路過一個剛被日軍飛機轟炸過的小鎮(zhèn)時，從一堆燃燒的廢墟瓦礫下發(fā)現(xiàn)的。當時他趴在他母親早已冰冷的身體旁，不哭不鬧，只是睜著一雙黑得嚇人的大眼睛，空洞地望著天空。林薇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把他拉了出來，帶在了身邊。

她自己尚且前途未卜，生死難料，帶上一個孩子，無疑是沉重的拖累。但當她看到那雙酷似記憶中某個孩童照片的眼睛時，一種同病相憐的刺痛感，以及內心深處屬于現(xiàn)代靈魂的道德底線，讓她無法袖手旁觀。

“娘……”小石頭在夢中囈語，小小的眉頭緊緊皺著。

林薇輕輕拍著他的背，低聲道：“睡吧，石頭，姐姐在?！?/p>

她的聲音沙啞，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清亮。這十幾天，她說過的話屈指可數(shù)，更多的時候是沉默地趕路，警惕地觀察，努力地尋找一切可以果腹的東西。

她不再是那個在上海灘憑借智慧和才華初露頭角的“薇薇安”，也不是那個被沈驚鴻小心翼翼保護在羽翼下的“林小姐”。她是亂世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是掙扎求生的無數(shù)難民之一。

然而，即便是塵埃，也有求生的意志。

她抬起頭，望向遠處漆黑的天際線。根據(jù)路上零星聽來的消息和她對歷史粗淺的記憶，他們現(xiàn)在應該還在江蘇境內，目標是向西，前往尚未被戰(zhàn)火完全波及的武漢。那里是新的政治軍事中心，或許……也會有更多來自各地的消息，包括那個人的消息。

驚鴻。

沈驚鴻。

這個名字像是一根細小的針，在她早已麻木冰冷的心上，輕輕刺了一下，帶來一陣尖銳的酸楚和無法言說的牽掛。

他怎么樣了？

那天在混亂中，他是否安全脫身？

他的任務完成了嗎？

他……還活著嗎？

無數(shù)個問題，日夜啃噬著她的心。她不敢深想，卻又控制不住地去想。那種懸在半空、無處著落的擔憂，比身體的疲憊和饑餓更讓人難以忍受。

“他會沒事的?！彼吐晫ψ约赫f，仿佛這樣就能給自己注入一絲力量，“他那么厲害，一定有辦法脫身。他一定會去找我……他答應過的?！?/p>

可是，人海茫茫，烽火連天，他又該去哪里找她？她甚至不確定，自己能否活著走到武漢。

……